他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见闻全都写了上去,其中不免夹带一些个人的想法,他返回去重新读这封信的时候,很快发现了这点,于是发出了懊恼的长长呻吟。
按照费兰特大人的教导,他们不需要表达任何自己的想法,一个合格的乌鸦是间谍、杀手、刺客,是眼睛、耳朵、鼻子,他们可以看见、听见、嗅见,成为冕下延伸在外的任何一种器官,替冕下传话、监视、探查,但唯独不能是大脑——不能代替冕下思考,哪怕只是带有情绪偏好的表达,都会对冕下的判断产生干扰。
而他们哪有那个资格替冕下思考呢?
他们只需要在任务下达时去完成,不管内容是什么,不管内容有多荒唐,不问、不质疑,也不犹豫。
他犯了一个错误,他在心里悄悄地说,但这只是因为他还没什么经验。
有着蓝眼睛的乌鸦撕掉了这一份汇报,斟酌着字句,剔除了所有表达个人情绪的字句,再度将这封信背了一遍,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们被选入大人手下时有一个前提要求,就是记性得好。
类似的信件每天都会通过专门的渠道递交到拉斐尔桌上,当然还有来自莱斯赫特的战报。
圣殿骑士团团长是一个很聪慧理智的人,他的战报从来不跟乌鸦们的走一条线路,哪怕他们就在同一支队伍里,而这样会方便许多。
尽管是个正直的骑士,也不代表莱斯赫特很蠢,他只是不太愿意去接触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但他也知道避嫌的重要性。
拉斐尔首先打开了莱斯赫特的战报。
开头照旧是那套繁复华丽的敬称问好,他直接省略了这一段:“……军队士气旺盛,我们的推进非常顺利,沿途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抵抗,当然有零散的战斗,很多都是领主残留的势力在作祟,他们并不愿意就这样交出权柄,不过这些都是能应付的小问题,预计在年底之前,我们能够完全清扫十二座城市,将光荣伟大的胜利为您带回来……”
“依照您之前的猜测,下半年罗曼会邀请您前往王都,我恐怕我到时候分身乏术,您的安危在一切之上,我请求能延缓战斗推进速度,或者您排遣另一位值得信任的将领来掌控军队,让我带领圣殿骑士团跟随您前往罗曼,庇护您左右……”
拉斐尔看到这里,叹了口气,桌子对面卷着战报和一些资料进来的尤里乌斯推了推眼镜,视线在他手中的信件上一扫而过,眼神很冷淡,语气里却带着微微的笑意:“怎么了?我们的骑士长大人遇到了什么困难?”
拉斐尔没有抬头看他,也就没有发现他唇边那点并不真切的笑容:“不,莱斯赫特说要跟我去罗曼。”
拉斐尔犹豫了一下。
女王还没有向他递交正式的文书,他也不确定这次邀请会在什么时候,但是根据亚述那边传来的消息看,亚述的内乱已经逐渐扩大到了席卷整个国家的地步,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女王做布置了,她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好罗曼的一切,然后亲自前往亚述镇压叛乱——这是曾经真实地发生过的事情,只不过上一次拉斐尔没有将过多精力分散在这么遥远的事情上,他还在摸索属于自己的道路,尝试着用更为温和的方式解决所有问题。
那时候处理这一切的都是尤里乌斯。
想到这里,拉斐尔看了一眼面前的秘书长,衣冠楚楚、扣子严严实实地扣到了最上方的秘书长疑惑地轻微歪了一下头,头顶仿佛具现化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号,他脖子上系着雪白的领巾,一枚硕大的祖母绿宝石镶嵌在结扣上,柔软的丝巾垂落下来,遮住了他颈部最后一点皮肤。
任何天气都习惯将自己严密包裹的尤里乌斯看着拉斐尔:“拉法?”
拉斐尔回神:“哦……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尤里乌斯停顿了一下,这句话好像有很久没有听见了,他这么恍然地想着,随即想起了那个正在替拉斐尔征战四方的骑士,他眉眼里闪过一丝厌倦,莱斯赫特正在领主们的土地上驰骋,而教皇国现在除了翡冷翠,就只剩下了波提亚一位领主,这让他本能地感到威胁,尤里乌斯强行将这点本能的警告压下去,“他的意见非常合理,你去罗曼这么远的地方,需要足够强硬的武力保护安全,我……我不希望看见另一个被送回翡冷翠的灵柩。”
他的语气有些飘忽。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上一位离开翡冷翠,最后以灵柩形式回来的教皇就是拉斐尔的父亲、尤里乌斯的堂兄。
圣维塔利安三世的尸体就是尤里乌斯亲自去收殓的。
尤里乌斯难得真心地说:“我希望他做到他承诺的,好好保护你。”
尤里乌斯:警惕那个金毛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