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遮天蔽日的旗帜猎猎作响,蜿蜒如蛇的队伍在山脉间盘旋,白金色的旗帜上绣着百合、鸢尾和月桂树叶,荆棘双翼的图腾展翅欲飞,骑士和步兵无声地快速前进着,最前方的侦察兵反复来回,在整个队伍的头尾轮换。
这是翡冷翠教皇的车队,他们在山区已经前进了四天,即将到达平原地区,离开这座山后,就可以换乘列车——在教皇启程的前几天,工程队伍们就已经快马加鞭地出发,务必要赶在冕下到达之前铺设好铁轨,将各段缺乏规划的散乱站点连接起来,以减少在路上耗费的时间。
最大的那辆金色车辇后,是许多小一号的马车,教皇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他所处的地方就是人间的圣廷,翡冷翠的书记官和神职人员被他带走了一小部分——虽然说是一小部分,但是相对于翡冷翠本身具有的庞大数量来说,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这些人的名单经过了尤里乌斯精心的筛选,以绝对忠诚于冕下为前提,辅以机智、干练等其他条件,有资格出现在队伍里的,都算得上是教皇的嫡系。
紧跟在教皇车辇后的那辆马车窗口悬挂着酒红的帷幔,一只小小的手探出来,将它撩起一个角落,贴着那点可怜的缝隙往外看,褐色的明亮眼睛滚圆天真。
“卢克蕾莎,来喝点茶吧。”英格丽德在车厢里招呼自己的小表妹,她手里提着大肚的锡壶,小桌子上摆着点心和茶杯。
小姑娘立刻放下帘子,蹭到姐姐身边:“我要多一点牛奶和蜂蜜。”
英格丽德晃了晃手里的锡壶,里面的液体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好的,剩下的都是你的——外面怎么样?”
教皇离开翡冷翠的阵仗很大,莱斯赫特带领圣殿骑士团护卫,随同教皇出行的还有许多神职人员,他们不一定会一直跟到罗曼,可能会在半路的某个地方停下,传播神的教义和福祉,他们都是虔诚坚定的修士,愿意为信仰付出一切。
不仅如此,教皇的车队后还跟着很多平民,他们坚持永生沐浴神的福音、追随圣廷所在,换一句话就是,他们会一辈子跟在教皇身后,直到蒙神恩召。
车队后还有一些商人,他们在漫长的路途中为教皇及其随从们提供各种物资,开辟新的商路,这些随驾商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投机者,他们贪婪、野心勃勃,希望能够在冕下眼前露一露脸,获得更多的好处。
随驾商人从中世纪之前就存在着,每一次王室出行,都会有这样一群人跟在王室屁股后面,为他们寻觅最好的珠宝、绸缎、首饰、装饰品,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成为王室商人,渐渐跻身上流社会,逐渐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哪怕运气不好,也能够获得赚钱的机会。
拉斐尔并不是一个弗朗索瓦式爱享乐的人,但他也承认,他并不喜欢清苦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有更舒服的生活让人选择的话,谁会无缘无故去吃苦呢?
教皇宫带上了一部分冕下平日里用习惯了的东西,剩下的那一些就等着路上随时由随驾商人提供,也算是为车队减轻了负担。
卢克蕾莎马车里这一壶新鲜的牛奶和蜂蜜就是由随驾商人献上的,这些灵活机敏的人有着比猫头鹰还锐利的视线,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这辆距离冕下车辇极近的马车,从古到今,借由距离判断关系的方法都是不会错的。
商人们像是无孔不入的苍蝇,立刻打听到了这辆马车里坐的是谁,那名六月审判里死去的女领主唯一的女儿,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冕下将她带在身边,像是亲生的一样照顾着她。
他们瞬间明白了要怎么做。
讨好一个小姑娘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冕下那里有着重重守卫,那些无处不在的黑衣修士将冕下的车辇看护得严严实实,想要接近必须经过至少六道盘问,而冕下很少出来见人,曲线救国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托他们的福,卢克蕾莎这一路上过得相当舒服,不仅没有旅途的疲惫,甚至脸蛋上还多了点肉。
英格丽德在银杯里倒上牛奶,把蜂蜜罐子打开,让卢克蕾莎自己舀了一勺,在小姑娘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摇了摇头,铁石心肠地宣布:“只能一勺,亲爱的。”
卢克蕾莎扁了扁嘴,谨慎地挖了满满一勺,在杯子里搅和起来。
英格丽德收起蜂蜜罐子,没有往自己的杯子里添,转而拿起一本放在置物架上的书:“昨天冕下送来的书,你看完了吗?这是讲什么的?”
提到这个,卢克蕾莎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让她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光彩:“是讲述罗马历史的,非常有趣!但是有些词我看不懂,或许你今天晚上可以为我再读一遍?我很愿意把它当作睡前故事!”
她快速地挤到英格丽德身边,将书翻到第一页,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姐姐。
“好吧。”英格丽德笑起来,她很高兴看见自己的妹妹再次恢复曾经的天真活泼,尽管失去了比安奇女士的庇护,她们未来的生活会更艰难,但是她们的监护人连卢克蕾莎喜欢看书都知道……这样好像也不错。
在奔驰的马车边,一只小麦色的手用力抓住了车辕,青年像是矫健的猎豹,硬生生跟着蒸汽马车狂奔了几步后,手臂发力,将自己的身体提上了飞驰的车驾,这一套动作做得充满危险性,但是利落优美,骑着马护卫在两旁的骑士们看见这一幕,纷纷发出了叫好声。
车门打开又快速合拢,有着黑色长卷发的修士快速脱掉沾满灰尘的外罩袍子,将它随意扔在地板上,车队经过的地方扬尘足足有一人多高,哪怕保护得再严实,也止不住那些灰尘依附在身上,就算待在车里,一天也需要换好几身衣服。
费兰特停在那里,用力甩了甩头发,长而卷的乌黑头发柔韧富有光泽,像是一只皮毛华美的狮子在优雅地清理皮毛,每一寸毛发里都透着野性原始的魅力,他随意地将凌乱的半长发梳到脑后,弯腰走到桌边坐下。
桌后的人听见了外面乍然响起的叫好声,显然知道是谁来了,他依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专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只是指了指桌面。
桌上的茶杯里斟好了温度适中的红茶,方糖和蜂蜜装在一旁的透明玻璃罐子里,散发着甜蜜晶莹的芬芳,等待着人去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