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魏僧会些拳脚,以作防身之用,又能如何?”一旁的别国使臣明白她的意思,给魏使帮腔道。
长生轻笑一声:“既然诸位大使也承认,魏国僧人也许会些拳脚,那么中元节一事,究竟是谁先对谁动的手,谁出于自卫而亡,是不是就难以盖棺定论了呢?也许真相未必像魏使说的那样。而是魏国僧侣先行袭击我大宋官兵,才导致流血事件发生,也有可能不是?”
“这……”帮腔的使臣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魏使在一旁反问道:“敢问殿下,我魏僧来建康求经论道,共议佛法,若不是尔等欺人在先,他们又为何会平白地与大宋军民过不去?”
“贵使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正如本宫猜测,所谓欺人在先,也不过是贵使自己的猜测罢了,也并无证据呀。”长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吾等只能根据事实分析,既然双方都有些武艺在身,便谈不上是我朝官兵单方面欺压贵国僧侣。中元节祭祀乃举国要事,若是魏人引发混乱,禁卫军出面协调,则再正常不过。至于协调过程中双方如何动起手来,又如何喋血当场,恐怕只有已故的当事人清楚。你我作为外人,皆无从得知,再各执一词下去也讨论不出结果。你可以说是我官兵蓄意为之。但我官兵所图为何?只为争一时意气这个理由,怕是难以服众吧?我也可以说是你官兵乔装打扮,混迹僧侣之中,大做文章,而这不恰恰正是贵国如今所为吗?所以说,我与贵使的推论,究竟哪个更有道理呢?”
她说话时不急不躁,语气却越来越冷傲,到最后已是充满挑衅和轻蔑的意味。
不少朝臣也随之附和,一时间魏使成了众矢之的,每个大夫手里握着的笏板都仿佛化作了一支利箭,嗖嗖嗖地朝他射去。
魏使不明白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诡辩精,也是恼得不行,声辩道:“殿下莫要强词夺理,有本事拿出证据来。照殿下这么说,若是他国来客走在大宋境内,莫名其妙就被官兵杀了,还要怪自己没走好路了?岂有此理!今日若贵国不给个说法,难平众怒。”
他坚持要朝廷今天交出赵怀璧不松口,长生也咬住疑点不放。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有他国僧侣代表出面斡旋,表示愿再宽限几天,弄清楚事件原委后再行审理,并揉着被吵痛的额头强调,若到时朝廷再拿不出证据来,可没人愿意再听一遍抬杠了。
魏使气势汹汹道:“三日,最多三日。”
“三日就三日。”长生虽然心里没有底,还是挺直腰板,从容应对,装出一副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于是皇帝宣布退朝,她和魏使往宫门走的过程中,互相又用目光杀死了对方好几回,才在宫门口冷哼一声,各自拂袖去了。
然而三天期限中,若是刘义符找不出证据来呢?赵怀璧怎么办,她又该如何自处?长生心中并没有底。
第一天,她还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相信刘义符,相信天道有公理正义,总会向着正直的一方的。可是转念想想“上天”是怎么苛责自己的,又有点动摇。
第二天,她在院里团团转了一天,深呼吸了三次、三十次、三百次,心还是没踏实下来,琢磨着如果,只是如果,刘义符三天后当真没带回足以扭转乾坤的证据,她指望谁去?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赵怀璧引颈就戮,魏人扬扬得意?
不成,长生想着,至少要先帮他逃出去,避避风头再说。为此,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广德的公主府一趟,同被软禁在府中的赵怀璧商议商议。毕竟私自出逃搞不好就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一辈子的大事,需要当事人配合。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了,突然想起赵怀璧曾经说的“老死不相往来”,又停下了脚步。最终她还是犹豫一番,转身走回去,坐到书桌前,写了一封信,托宋安知给他带去,并再三叮嘱不要说是自己写的,就说是自己的老爹长沙王想助他一臂之力。
没想到赵怀璧傲骨不屈,回信称广德也这么提议过,被他拒绝了,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做不出临阵脱逃之事。再说魏人无非想找个替罪羊,自己若是跑了,他们又要找另一个倒霉蛋,到时候自己的良心便再也别想安生了。
长生对他很无语,又问宋安知怎么看。宋安知不愧是跟赵怀璧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也说此计不妥,非君子所为。
他们一个个都是正人君子,搞得好像就她刘长生一人是卑鄙小人似的!她撇着嘴抱怨道:“我还不是为他好,为整个大宋的江山社稷好?这份爱才之心,又有谁能懂得?”
宋安知帮被软禁的赵怀璧打理军中事务,近来也是疲惫不堪,闻言只摇头叹气,龟裂的唇瓣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把自己的刀鞘握得更紧,更紧。
第三天,三日之期眼看就要结束了,刘义符还是没有回来。明天的朝堂之上,究竟该如何应对,长生一人拿不定主意,思前想后,决定找萧子律商议对策。
没想到萧子律也不在。
萧槿告诉她,他七日前就离开建康了。
难怪朝堂对辩那天没见他说话,长生想,不是让他跟使团周旋吗,怎么还把自己周旋出城了?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节骨眼上上撂挑子……她腹诽着,泄气地往榻上一坐,随手把平常逗弄海盗的竹篾丢在了地上。表情之恶劣,吓了海盗一跳,送进嘴里的肉条又掉了出来。
小雪貂经历了一番内心挣扎后,叼着肉条跑过来,坐在她腿上,把肉条递给她,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主人。
长生感动地抱着它,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呢喃道:“海盗,你说要是其他国家的人。都像你的主人一样,与邻友好,天下大同,该有多好?”
蜡烛的棉芯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流下一行行红泪,不知道是不是在同情饱受战乱纷争之苦的芸芸众生。长生自己也知道,所谓大同,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她把肉条还给海盗,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四日的朝堂,又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魏使叫嚣着要么交人,要么交证据。长生深吸三口气,准备开口再厚颜无耻地争取争取使团中其他国家使臣的支持。
皇帝这些天听他们吵架听得耳朵已经起茧了,长生刚做出要说话的口型,他的太阳穴便疼得突突直跳。
所幸,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嘹亮而富有穿透力、闻之令人一震的高呼声,禀报道:“启禀陛下,臣有证据。”
语气从容中透出几许威严,嗓音清润犹如珠落玉鸣。长生不用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萧子律,竟然意料之外地心头一喜,将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殿当即安静下来,萧子律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拄着手杖,迈着沉着的步伐走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官兵,两两押解着几名男子。其中有着短衣,戴布巾,做平民打扮者;也有着宽袍博带,戴小冠,做宋朝官员打扮者;更有着胡服,戴纱帽,做魏国官吏打扮者。
魏使一看,难以置信地吹胡子瞪眼睛。
还没等他开口,萧子律便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拱手道:“贵使莫慌,且听萧某道明原委。至于得罪之处,还望多多见谅。”
公然绑架魏国命官,魏使根本不知道怎么见谅,一时气得话都没接上来。
皇帝也好奇他这是什么阵仗,又不想表露得太明显,只好皱着眉头催促:“爱卿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怎么还把人家魏国县令绑来了……”
“是,陛下。”萧子律说着,向殿上众人挨个儿介绍自己带来的几个人的身份。
只见他先走到一个平民打扮的男子身边,道:“诸位大人,此人来自泥台县,年二十五,名叫王先。”
一听“王先“二字,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议论声。有鬓发花白的老者以为自己突然耳背了,诧异地问身边同僚:“那个死掉的官兵,不是也叫王先吗?”
“就是啊,这么巧。”身旁年轻一些的大夫回答。
议论声中,萧子律从容不迫地对王先道:“尔且告诉陛下和殿上众臣,尔是何人。”
“是。”王先低头重重一叩,道:“草民原乃左卫营中一名伍长。”
“怎么连官职也一样?”老者又吃惊了一惊。
朝堂上爆发出一阵更大的议论声。
“肃静。”皇帝被吵得心烦,大喝一声,对王先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是。”王先领命,局促不安地抬起了头。
只见他同那名死去的“王先”长得也是几乎一模一样,所有见过死者的人无不哗然。
萧子律命他将自己为何擅离职守的事情说与大家。王先便称,自己年初的时候遇到一个校尉,莫名其妙地就说自己在巡查中犯了大错,惹了某位公卿,恐有杀身之祸。
“当时草民信以为真,惶恐不已。那位校尉便对草民说,他也因我受到了牵连,为脱罪,愿帮助草民逃逸。于是给了草民一笔盘缠,劝草民连夜逃回家中,再不要抛头露面。草民一时糊涂……”王先说到这儿,已懊悔不迭地连连叩首,“草民知错,半年来在家中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还望陛下恕罪,恕罪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大家都明白了,意思是真正的王先早就被人赶回家了,后来留在军中的一直是个冒充者。
魏使不信,对王先的身份提出怀疑。
萧子律早有准备,另外叫来了泥台县的地方官吏、乡亲和几个认识王先的官兵作证。
乡亲称,王先早年曾经断过小指一段指节,而仵作证明,死去的“王先”并没有这一特征。
魏使又坚持声称,这些完全可能都是萧子律蓄意安排的,有意蒙骗众人。
萧子律便笑道:“不忙,那么我们再来问问死去的王先又是何人。”
说着,他掏出两份户籍记录,交给内侍官念给大家听,并呈给皇帝御览。
其中一份户籍记录记载,有一洛阳人士,在洛阳光复后,清理人口时下落不明,且户籍上的画像跟王先长得有九分相似。
另一份则是魏人的户籍记录,登记的是平城一个汉人商贾,户籍上的画像与王先也有九分相似。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那名死去的‘王先’了。他在洛阳动乱时向北逃到了平城,后于平城定居,并为魏人所用。好一个调包伎俩。”长生终于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证据了,激动地替萧子律说道。
魏使还是不承认,依然说萧子律伪造。萧子律抓来的魏国官吏便派上了用场,有魏国皇帝御赐的印绶证明其身份,再有他的言论证明户籍的真实性,这下魏使也无话可说。
一旦承认此“王先”非彼“王先”,幕后阴谋随之变得昭然若揭,孰是孰非不再需要通过诡辩判断。
长生十分高兴,而魏使的脸则黑得宛如祖传三代大铁锅的锅底。
舆论之风逆转,变成其他国家的使臣炸了锅,尤其是各国僧侣代表,矛头转向魏使,质问他魏国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拿他们当猴耍嘛。
有僧侣义愤填膺道:“尔等这是对我佛的大不敬!”
立刻有宋朝大夫帮忙补充:“非但不敬,还肆意利用,藐视伦常,十分龌龊。”
“就是就是。”
大殿上又吵开了,这回吵的内容却让皇帝听着挺高兴。
魏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上前踹了那名胳膊肘往外拐、毫无骨气的本国县令一脚,马上被侍卫拉开,押回了驿馆。
皇帝可算是松了口气,大大褒奖了长生和萧子律一番,并命各国使臣先行返回驿馆,等待后续进一步审理此案的结果。
吵吵闹闹的早朝变成了衙门,一直进行到晌午,总算告一段落。萧子律带来的人也都在他的吩咐下被押解下去。
长生小跑两步追上他,由衷赞叹道:“你可真厉害,这些人都是怎么找来的?”
萧子律挑眉一笑,仿佛在说大宋要是靠她那点雕虫小技早就亡国了,道:“公主不是也知道,臣也很早之前就在关注魏国僧侣了吗?还奉陛下之命,早早往魏国派了眼线。”
“那你怎么不早点儿把人带来,害得我们受了这么长时间冤枉。”长生撇着嘴,为自己操心掉的头发感到惋惜。
“臣也没办法,总要等人证、物证都凑齐了,一举反攻,不留任何反手的余地才好。”萧子律笑眯眯的,道,“能像某些人似的,空手套白狼,到处都是漏洞。不过还是要多谢公主,帮臣争取了三天时日,臣才赶得及。”
长生讪笑着,无言以对,半晌才嘟囔一句:“不必客气,我这也是受人之托。”
“义符吧?”萧子律点点头,表示理解。
长生也跟着点点头,点完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惊讶地问:“咦,你怎么知道?”
“臣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调查死去的‘王先’的真实身份上了,能够找到真正的王先,当庭对质,多亏义符去了趟泥台县。”萧子律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长生心中感到无比欣慰,看来这一功劳,义符哥哥是领定了。她再三叮嘱萧子律不要把刘义符参与其中的事儿拿出去乱说之后,她又不免好奇:“对了,那个魏国人,你是怎么给人家洗脑,让他帮你说话的?”
“简单。绑了他家老小而已。”萧子律语气平淡,说得好像请人家全家吃了顿饭一样轻松。
“……算你狠,就不怕人家议论你不择手段?”长生哭笑不得。
萧子律转头看她,用一副教育的口吻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在小人面前还要拘泥于章法礼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懂了吗,公主?”
长生听得一愣一愣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懂了。”
“嗯,孺子可教。”萧子律玩味地感叹着,抬手在她肩头拍了一下。
长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又被他占了便宜,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快走几步,丢下句:“那也不会跟你学坏。”便愤愤不平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萧子律此番找来人证、物证,给予魏人重重一击,尽管魏人说什么也不肯承认整个事件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阴谋,但是重重疑点令他们原来的说辞也无法再说服世人。
魏国人在道德制高点上站不住脚了,联合使团也随之分崩离析。
皇帝趁机大度地表态,对于被魏国蒙蔽的诸国不予责怪,愿重修旧好。
魏国使臣占不到便宜,在一片声讨中领着被萧子律绑来的官吏灰溜溜地回国了。为表歉意,萧子律还装模作样地赔了那县令不少银两,并慈眉善目地安慰了哆哆嗦嗦的他一句,早就把他的家人放了。
此番危机算不上圆满解决,但总算没让魏人奸计得逞。皇帝论功行赏,要嘉奖长生和萧子律,人却都不领情。萧子律只说自己做了为人臣子分内之事,不敢要奖赏。
长生却道并不是自己的功劳,也不敢邀功,背地里将刘义符一直在暗中奔走一事对皇帝说了,叹道:“义符哥哥在这件事上帮了不少忙,有这番牵挂家国社稷的心思,却只能在王府做井底之蛙,未免太可怜。陛下若真有心嘉奖的话,恳请免他流放之苦,明旨召他回京,还他自由吧。”
皇帝听完,把玩着扳指,沉思了很久很久,又咳了一通。
长生以为他是生气了,忙上前帮忙拍背,道:“伯伯……”
皇帝拍拍她的手,叹息一声:“你说得对,毕竟是一家人。其实阿容走之后,朕就有这种想法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你这就回去告诉你爹吧,不用看着他了,允他自由行走,想留在建康就留在建康,不想留就爱去哪儿去哪儿。”
“是。”长生欢喜地应着,亲自在旁帮忙研墨,看着他写下了刘义符查明魏人奸计有功、免于流放的诏书,才回家。
一进门,她便欢快得像只回归的候鸟,飞舞着裙裾上的丝带,跑到刘义符的院中,一把拉住正在浇花的他,兴奋道:“准了,准了,皇帝伯伯准你自由出入王府,光明正大地留在建康,从此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藏在我的马车里出去了。”
刘义符倒是比她平静多了,笑着对她颔首道:“如此便好,此事多亏妹妹相助,为兄还不知要如何答谢。”
“哪里哪里。”长生客气道,“我也没帮什么忙。”说完摆摆手,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托腮看他淡定自若地继续浇花,问道:“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留在王府还是……”
刘义符挽起素白长袖,慢条斯理地俯身摆弄着面前的一株月季,摇摇头:“暂时还没想那么多。”
长生这才发现,小院的花圃里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栽满了月季,清一色刺目的火红。而一袭缟素的他,在这片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苍白。
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长生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带刺的花茎上划破了手指,忙上前关心,并递过自己的帕子。
刘义符却用嘴唇吮去指腹上的血珠,笑道:“没事,自打种月季以来都习惯了。”说着给她看自己的手。
长生见他的指腹上有许多细小的新伤,无奈地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希望你不要搬出去,自己住多没意思,有什么事都没人帮衬。”
刘义符附和着点头,笑容淡淡,道:“也有道理,妹妹放心,我暂时还得留在王府,添几天麻烦。”
“那就好。”长生嬉笑着。
“倒是你,和亲一事告吹了,如今你有什么打算?”刘义符放下水壶,反过来问她。
长生之前还真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如今思忖一番,耸耸肩,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再继续找呗。当务之急不是考虑这个,而是考虑晚上吃点什么好的庆祝庆祝。”说着,朝他调皮地一吐舌,“我要去厨房关照一番才行。”
刘义符无奈地摇摇头,失笑道:“好,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一言为定。”长生说着,又哼着小调、迈着欢快的步伐跑远了。
刘义符回眸凝视着面前的月季丛,眼底逐渐被花色染得赤红。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这封信是他去泥台县的时候,千辛万苦联系上的一个从前国舅府上的门客写给他的。门客在信中称,国舅贪污一案东窗事发之前的那个晚上,自己曾经看到一个人来找国舅。二人说了会儿话,不欢而散。事后想想,他觉得这个人一定与写匿名信揭发之人有关,只是当时没有在意,也没听清那人自报家门,只依稀记得那人大概的样子。如今若是刘义符肯给他一笔银两的话,他愿意冒险回建康,帮忙指认。
刘义符的视线落在“银两”两个字上,冷笑一声,将信件折好收了回去。
晚上,长生心满意足地吃到了红烧豆腐——虽然不如瓦官寺做得好吃,但勉强可以解馋,又饱饱地睡了一觉。沐浴着晨光起床的时候,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一万年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去萧府帮萧槿绣嫁衣也比往常效率高了许多。
萧槿却还是唉声叹气的,比她亲妈还发愁,问她:“如今百济退了婚,你又有何打算?”
长生专注地飞针走线,一脸无所谓道:“没什么打算,继续找人嫁呗,总不能真的孤独终老。现在没有和亲的压力,倒是不急了。”
她不急,萧槿急啊,学着她深吸几口气,又劝:“你呀,就别跟我三哥置气了,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合适。你看这次,你们难得劲儿往一处使,结果多好。”
长生停下手上的动作,眨眼想了想,道:“话虽如此,但只是巧合而已。难能办件可心的事儿,不足以化解陈年宿怨啊。”
什么陈年宿怨,都是没事闲的,萧槿在心里默默腹诽,嘴上又替自家兄长申辩道:“他亲口告诉过我,对你也没那么深仇大恨。”
长生一本正经地回道:“可是我对他有啊。”
“……”萧槿没话说了。
长生将手上的图案绣完,凝视着嫁衣,又想起自己那件华美绝伦的礼服,叹道:“其实我现在倒是觉得,嫁到百济去也挺好。”
“此话怎讲?”萧槿吃了一惊,对于她突发奇想非常不理解。
“你想啊,虽然僧侣事件暂时平息了,但是各国之间恩怨再起,陛下也想借此机会声讨魏国,开展北伐。眼看一场纷争动荡怕是避免不了了。若能争取到百济这个盟友,说服他们发兵,与我国形成包围之势,分散魏国兵力,对我方战局还是很有好处的。”长生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萧槿听着,觉得既有点道理,又没什么道理,秀眉紧锁,道:“那也应该是朝中大夫们去游说,与你何干?”
“我与百济太子关系不一般呀,说话当然更有分量。”长生挑眉,看着关在一旁的藤编笼子中呼呼大睡的海盗,意有所指。
萧槿还不知李敬便是百济太子本人一事,颇为怀疑地摇了摇头。
她努力观察长生的表情,希望看出长生在故意捉弄她的痕迹,却惊讶地发现,长生似乎心里是认认真真这么打算的。
因此,长生走后,她怎么想怎么放心不下,为求证,特地还把萧子律叫了来,说有要事相商。
于是第二天,还是三人,还是那个亭中,还是那张小桌,还是有关去百济的话题,萧槿想看长生和萧子律一贯抬杠斗嘴的愿望却落了空。
长生先问萧子律,赵怀璧怎么样了。
萧子律道:“今早已经照常来上朝了。”
她便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泰然自若地饮梅子酒。
萧子律又问她,既然不去百济了,那幅画好的山水图还要不要了。
长生不客气道:“当然了,反正又不用付钱。”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还用得上呢。”
“此话怎讲?”萧子律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