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态度突然大翻转,笑得满面春风地去长沙王府登门拜访,说多日不见平阳公主甚是想念,有好多好多心里话想对她说。结果长生远远看到他的表情,以为自己撞了邪,当机立断,一转身就回去了,压根儿没让他近身。
想写封信给她吧,洋洋洒洒抒发了好几页对她的赞美,好像也被她当成催命符,惶恐地点火烧了。
不得章法的他最近只要一想起来“刘长生”这三个字,就觉得头疼。
这一日,与赵怀璧等人共同就北伐一事进行磋商时,他还在擦着手杖发呆。
赵怀璧叫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二人原本有些嫌隙,但是多亏了他和长生,赵怀璧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儿,自然也就将先前的芥蒂尽数放下了,相反还对他心怀感激。如今二人在一起合作,倒也顺利。
于是见他好像走神了,赵怀璧放慢语速又问了一遍:“我们刚才在问,魏国境内究竟有多少细作?”
“一百三十余人。”萧子律正色道。
赵怀璧一脸惊讶:“这么多?”
直到魏国僧侣事件之前,他都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中散大夫,实际上不过是萧子律的一个虚职罢了。他的真正身份是宋朝庞大细作体系的负责人,耳目众多,消息四通八达,足不出户,便可尽知天下大事。
若是他想的话,怕是连人一天中喝了几杯水出了几次恭都知道,仔细想想,也挺吓人的。
萧子律却一脸平静道:“原本比这个数字还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几条线最近失去了联络。萧某还在调查,尚不知他们遭遇了何事。”
赵怀璧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着地图道:“其实我们只要知道魏人在北雍州一带的兵力部署,其他事情就好办得多了。毕竟秦岭地形复杂,一不小心就容易中埋伏。”
他是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将军,在战略地形和战术层面的分析比萧子律更胜一筹。
萧子律抚摸着羊脂白玉手杖杖头的银雕,顺着他的手势瞧了瞧,颔首道:“萧某明白,即日便同手下的探子商议。”
“那就有劳萧大人了。”赵怀璧抱拳谢过,又与众将商讨了一番关于调动兵马的事宜,从晌午一直讨论到傍晚才散会。
众人道别,各自离去。他见萧子律走得慢,似身体疲惫,再联想到方才的走神,特地追上去,关心道:“萧中散是否今日身体欠安?夏末秋初,可尤其要预防风寒。”
萧子律挑眉,无奈地笑了笑,道:“不瞒将军,萧某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风寒,而是因为那位要命的平阳公主。”
“平阳?”赵怀璧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跳,表面却挠挠头,佯装波澜不惊,问道,“她又怎么了?”
萧子律将自家妹子的高难度要求说与他听了一遭,感慨道:“奈何萧某只在惹她生气和与她抬杠方面见长,这么多年来,关于如何哄她开心却是一无所知啊。”
长生不是每天都挺开心的,给两块肉吃就更美得不行吗,还需要特别哄着?赵怀璧心里纳闷。
他回忆起长生与自己在一起时的过往种种,笑眼弯弯的她、调皮吐舌的她、精力充沛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一点上,竟然远比萧子律有优势,于是莫名生出几分自满,面上也露出得意的笑容。
转念一想,即便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几分自满也就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情绪空洞,所有欢喜都打着旋儿朝这个深渊陷下去。
他赶忙摇摇头,打消胡思乱想的念头,考虑到在不想让长生去百济和亲的立场上,二人保持一致,便带着几分不情愿的语气提议道:“不如萧兄先试试从不惹她生气开始。”
萧子律表示很无辜:“将军说得是,萧某近来也是这么做的。可是她呢?一看到我,脸都不挡了,一溜烟跑得比海盗还快。”
他说着,无奈地耸耸肩,还用手指比画了一个模仿海盗的小腿跑得飞快的手势。
赵怀璧诧异地问:“你都做了啥啊?”
“只是平常地去长沙王府拜访。”萧子律老实道。
平常地去拜访,怎么能把人吓跑呢?赵怀璧十分好奇,让他把长生“一看见就跑”的那个表情动作再摆一下。萧子律照做了,故意夸张的笑脸古怪又扭曲。
赵怀璧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到岔气,才道:“你……你这表情,一看就居心叵测,别说长生,要是上了战场,对面的敌将看见都得吓跑。”
萧子律很不能理解,剑眉微蹙,摸摸自己棱角分明,俊逸出尘的侧脸,道:“至于吗?分明这么帅。”
赵怀璧忍着即将笑出的眼泪,大手在他的肩头一拍,由衷感慨道:“这样不行,得自然些。那丫头聪明着呢,看到你这副别有用心的表情,定会起戒备之心。哄女子开心这种事,时间、地点和气氛都很重要。要不这样吧,赵某家里有一个更难哄的,对此颇有心得,助你一臂之力,萧兄以为如何?”
“哦?”萧子律忍不住有些好奇了,自己都搞不定的长生,他能摆平?于是问道:“将军有何妙计?”
赵怀璧挠挠头,琢磨道:“脱罪之后,赵某迟迟没能偿还二位的人情。不如就在公主府设宴款待一番,顺便替萧兄制造些机会,到时萧兄便如此这般……”
萧子律听完,觉得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便点头同意了,谢道:“赵兄这份情义却之不恭,萧某便受下了。”
“嗨,小事一桩。”赵怀璧大度地挥挥手,二人在公主府门前别过。
赵怀璧回去以后,与广德一商量,广德也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办这场宴会,却不同意只请长生和萧子律,说那样未免太无趣,而是大张旗鼓地广发请帖,请了建康城半数公卿贵胄,要举办一场盛况空前的夜宴,以庆祝驸马洗脱冤情。
长沙王一家都在被邀之列。长生起初本不想去,还在介意赵怀璧要跟她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怕自己去了给人家添堵。后来听说公主府不但专门送名帖邀请了她,还准备了上好的烤羊腿,又屁颠屁颠地去了。
她收拾衣装准备出门之际,正巧看到刘义符也要出门,好奇地上前搭话,问道:“义符哥哥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刘义符一见到她,迅速把拿在手上的一个金丝镶边楠木锦盒揣到了长袖里,道:“在府上有些闷,随便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长生抬头看了一眼天边低垂的暮色,低头的时候正好留意到他手上的异样,露出疑惑的表情。
刘义符又将锦盒取出来,佯装大方地拿在手上晃晃,笑道:“去见一个故交,之前一直不得空。”
“原来如此。”长生颔首,道,“走动走动也是好事。”
“是啊。”刘义符附和着点点头。
二人便一同走了段路,在王府门前告别,分道扬镳。
长生和父母兄长一同前往公主府,刘义符则趁这个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公主府上的夜晚,前去与那个愿意提供情报的门客接头。
公主府门前张灯结彩,车队排起长龙,好像过年一样热闹。长生一路与人互相问候着,进了门,发现府内的树上、檐下、廊中到处装点着温馨喜庆的灯笼,色彩或是橘黄,或是红艳,将主人的喜悦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可见广德为办这场劫后余生的宴会没少费心。
席间的羊腿也令人非常满意。长生一边饮着梅子酒,一边听着席间伶人吹奏的梅花三弄,享受地打着饱嗝儿,优哉游哉地沉浸在这难得的片刻安逸时光里。
可惜,幸福的泡沫都是短暂的,打个哈欠的功夫,就被萧子律打破了。
只见他穿了一件竹青色大袖衫,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俯下身来同她说话。灯光映衬下,面前的男子轮廓分外清润,神色温柔得简直不像他。
长生揉了揉眼睛,多看两遍才确认是萧子律没错,蹙眉道:“你怎么穿得跟个成精的竹子似的,要飞升了?”
萧子律想还嘴的冲动特别强烈,但是一想到萧槿的嘱托和赵怀璧的叮咛,还是克制住了,尽量用自然的表情,微笑着问:“不好看吗?”
长生犹豫良久,选择说实话:“好看。”
好看就放心了,没跑也说明这次的开场还挺顺利的,萧子律便笑眯眯地对她提议道:“臣听说公主府里有一个好去处,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长生警觉地蹙眉,身子往后缩了缩:“什么好去处?”
萧子律故作神秘地一勾唇,声线充满诱惑道:“来就知道了,若是不来,公主怕是会后悔。”
长生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吊胃口,闻言虽然捉摸不透他怀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思,但纠结一番,还是起身跟他去了。
二人一同走在烛光弥漫的长廊中,长生终于问出了近来一直困扰自己的疑惑:“你最近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鬼主意?”萧子律挑眉,无辜道,“臣冤枉。”
长生不相信,侧过头,仔细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当真没有?”
萧子律玩味地回视,诚恳道:“没有,臣就是好久没跟公主聊天了,想说说话而已。”
长生撇着嘴,嘀咕了一句:“鬼才信。”
长廊迂回曲折,一直向府邸深处延伸。眼看二人离喧嚣之处越来越远,她明知道这里是公主府,想来萧子律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别人家搞出什么大事,却还是警惕地环视了一周,纳闷道:“我们这到底是要走到哪里去?你该不会是对人家的卧房有兴趣吧?也太恶趣味了。”
她自顾自地臆想着他的目的,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两下,便听萧子律说:“到了。”
于是她停下脚步,站在长廊中,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只见左手边有一座高耸的建筑物。乍一看以为是个高台,仔细看又不只是高台。高台前,一片整齐高耸的木板呈半圆形伫立,似是将什么东西包围在其中。隔着木板,无法窥探分毫,也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长生的视线顺着这一圈木板扫视了一圈,落在长廊上,见长廊边延伸出一条曲折盘桓的台阶,沿着台阶,似乎可以走到高台上去。
她不明所以地看看他,萧子律已经比了一个请她走上去的手势。
高台上到底有什么呢?见到这片围成桶形的木板的时候,长生心中已经感到好奇了。想了想以广德那个胆量,也不会在府上藏什么吓人的玩物,应该没什么危险,便果断提着裙裾走了上去。
萧子律也随之跟上。台阶越走越陡,长生步履轻快,他却走得很慢,在最后一级台阶处,还厚脸皮地伸出手,对她道:“帮个忙。”
长生本来着急上台子,不想管他,但是看他可怜巴巴地伸着手不收回去的样子,又有些心软,本着关爱弱者的精神,扶了他的胳膊一下。
而后她才朝台子上看去,只见高台空空荡荡,只有中央摆着一张罗汉床。床上铺着软垫,备有瓜果。就在她的注意力正在集中瓜果上的时候,萧子律拍拍她,示意她扭头朝左手边看。
她一转头,便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只见高台边有一汪星辰,连接着璀璨霄汉,向远处望去,仿佛万千星光正从天河上流泻而下,缓缓落入其中。
她被这壮观的景象深深吸引了,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伸手一探,发现原来这些木板围起来的是一片建在高台前的小池塘。池塘的水面与木板齐平。站在高台上,视线前方再无任何建筑物遮挡,看起来就好像池水直接与天际相连一样。
长生趴在池边,搅和着一汪池水,感受着手可摘星辰的乐趣,不由得感叹道:“广德和赵将军可真会玩。”
萧子律则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笑眯眯地不说话。
她玩了一会儿之后,心情大好,便坐在地上,擦擦手,偏头问他:“你如此挖空心思,大费周章,确实是有事要同我说吧?”
“嗯。”萧子律低头看了看她,又去擦自己那永远也擦不完的青竹手杖,难得不绕弯一次,坦诚地问,“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不去百济?”
“为什么不去?你给我个理由。”长生不解,这件事情不是早就讨论过了吗?他当初也是支持她的计划的呀。
萧子律沉吟片刻,道:“阿槿舍不得你。”
一阵和煦的晚风吹动她的衣摆,念及好友,长生托腮凝视着星潭,叹了口气:“我也舍不得她啊。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无论我嫁到哪里去,早晚有一天我们都会各奔东西,渐渐疏远。”
萧子律没想到她将人情世故看得还挺透彻,挑了挑眉,还是固执道:“可是远一些、近一些,还是有分别的。你在建康,至少她回娘家探亲,或者随夫前来觐见的时候,还能见见你。去百济那可真是生离死别了。”
“您说得轻巧,在建康,我也得嫁得出去啊。”长生没好气道,“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帮忙添了好几把柴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萧大人这种马上就要飞升的世外高人对寻常的男女情爱是不在意了,可我只是个凡人,也想谈婚论嫁、洞房花烛呀。”
萧子律脱口而出,无奈地接道:“我那不是……”
“不是什么?”长生诧异地眨眨眼。
他停顿了一下,又不说了,只道:“没什么。总之,公主再考虑考虑吧。臣个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主要是担心阿槿。”
“所以,她是因为自己口拙,特地叫你来当说客吗?”长生问。
萧子律点点头。
长生也是很无奈,不知道该拿这个感情脆弱的小姐妹怎么办才好。二人多年相伴,她自然也不想看萧槿难过,可是……长生低头望着水面,心中许多愁绪就像淮河中的水藻一般纠缠不清。
神思游离间,萧子律也坐了过来,随手将手杖放在了一边。
二人共同看着一汪星湖发了会儿呆,长生觉得腿脚酸麻,忍不住动了动,舒展身子骨。谁料一不小心踢到了萧子律的手杖,眼看着它朝水池的方向滚了下去。
长生惊呼一声:“不好!”伸手就要去抓。
萧子律眼见她半个身子向水中探去,重心明显向前倾斜,心想:台子这么高,水想必也深得很,人掉进去可如何是好,忙道:“小心……”
没想到话音刚落,长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手杖的一头,人、杖平安,侧过身,为炫耀自己敏捷的伸手,得意地咧嘴朝他笑了一下。
然而,不笑还好,这个动作只定格了一瞬,她便在他的注视下,连人带杖“扑通”一声掉到了水里,入水前还保持着讶异的睁大眼睛的姿势。
萧子律被溅了一身水,条件反射地抬袖挡了一下,又去看她。
不会浮水的长生正惊吓万分地在水里扑腾。
好在只是人工修筑的水池,规模不大,也没有波浪。萧子律沉着镇定,当即跪在池边,伸手向她,道:“别乱动了,我拉你上来。”
长生慌乱之中也顾不上思考,胡乱拨了半天才抓住他的手,赶忙牢牢握紧。然后被他用力一拉,在水里……稳稳地站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别看台子这么高,实际上下面都是实心的,水只刚刚没过她的腰际而已。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长生率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痛了。
萧子律抚额,万分无语。
虽然水不深,但已经入秋了,在里头泡着难免着凉。长生笑得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了,萧子律坚持把她捞了上来,并随手脱下自己的外衫,为她披上,催道:“赶紧去找个侍女,要身干衣裳换。”
长生嘴上说着不用,却不由自主地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揉着鼻子抱怨道:“跟你在一起就是倒霉。”
萧子律忍了一晚上,也是忍无可忍,恢复平日眯着眼笑的模样,道:“是,都怪萧某的手杖,自己长腿了,非要跑到水里去捞月亮。”
“哼。”长生哆嗦得顾不上说话,白了他一眼,喷嚏连天地换衣服去了。
萧子律心情不算大好,回到宴上喝酒。赵怀璧特地跑过来,避开众人,悄悄地问:“进展如何。”
只见萧子律泰然自若地啜了一口美酒佳酿,淡淡道:“掉水里,换衣服去了。”
赵怀璧震惊不已:“让你好好哄她开心,好好跟她交流,你把人家推水里干吗?”
萧子律也很震惊,怎么就一口咬定是他推的了?他讶异地瞥着赵怀璧,痛心疾首道:“萧某才是受害者,萧某的手杖到现在还在池子里躺着呢。”
“……”赵怀璧沉默一瞬,先是叫了两个仆役去帮忙把手杖捞上来,而后再坐到他身边,也不去追究落水的经过了,只问:“那你们究竟谈了没有?”
“谈了。”萧子律认真地点点头。
“效果呢?”
萧子律又认真地摇了摇头。
赵怀璧便叹了口气,也陷入沉思。
虽然他很不愿意,不情愿到一想到要说这番话就恨不能先抽自己几个耳刮子,但还是皱着眉头,开口说了:“萧中散有没有想过对症下药?”
“此话怎讲?”萧子律疑惑地问。
“就是……她不是担心自己留下来会嫁不出去吗,你只要让她知道能嫁出去不就行了。她不就不一门心思地惦记着要去百济为江山社稷做奉献了?”赵怀璧解释道。
萧子律沉吟片刻,忧国忧民地问:“赵兄说的倒是有理有据,可我要找谁去当这短命鬼?”
赵怀璧艰难地抬手,指了指他。
萧子律以为自己后面有人,左右看了一圈,才确认他说的是自己,忍不住挑眉,勾唇一笑:“赵兄可真会开玩笑。”
赵怀璧很不高兴,自己说出这番话可是克服了相当大的心理障碍的,他不领情,黑着脸道:“赵某可没说笑。男未娶,女未嫁,不正合适?”
“不合适。”萧子律的神色已迅速恢复如常,淡淡道,“我们是宿敌关系。”
赵怀璧却不这么认为,酝酿出一大堆话想要与他辩论一番,去找手杖的仆役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把擦拭干净的手杖呈给萧子律。
萧子律拿到手上便道:“今日多谢赵兄款待,小弟身体不大舒服,就先回去了。”
“哎,别急着走啊。”赵怀璧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呢,不想让他跑,尽管一再挽留,萧子律还是执意告辞了。
等到长生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
长生拎着他的外衫,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这就去萧府一趟,赶紧还给他比较好。毕竟,一来萧府就在隔壁,走两步就到了;二来她可不想拿回去,还得帮他洗。于是同广德打了声招呼,便也打算先行离宴。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跟广德说话的工夫。萧子律一回到家就收到一个旧相识捎来的口信,连门槛都没跨进去,就又掉头外出了。
等到长生来,仆役老实地告诉他,三公子出门了,还没回来。
长生还以为出门是指去了公主府,诧异道:“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仆役解释:“前脚刚回来,后脚又走了。”
“好吧。”对于他又去了哪里,长生并不想多打听,只是将外衫递给仆役,托他代为转交之后,便要离去。
正在这时,一名素衣褐巾、服饰朴素、眉目冷峻、刺客模样的男子刚好打马而来,一看就连夜赶了不少路,在萧府门口披风带露地下了马,手上捏着一封信,张嘴便问:“萧中散在吗?”
奇了怪了,今天晚上怎么人人都找萧子律?长生看向他,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信封上。不看不要紧,一看竟然发现,那封信正是她写给李敬的——上面还画了一个海盗的大头,绝对不会有错。
自己送去百济的书信怎么会在这里?长生惊讶地凑上前,一边说着“给我看看”,一边试图伸手去拿。
那人反应迅速,左闪右躲,不让她碰到,连声道:“殿下,殿下,您饶了小的吧,此乃机密要文,不能给您看。”
“什么机密要文,分明是我自己写的,里面哪个字墨浓哪个字墨淡我都知道,如何看不得?”她愤愤不平地插着手,质问,“这封信明明是我送去百济的,怎么会在你手上?你快说是怎么一回事,不然休要怪我不客气。”
“这……这……”那探子硬着头皮,嘀咕半天,才在她的威逼利诱下,迫不得已说出是萧子律派自己日夜兼程给追回来的。
长生听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衫子也不还了,又从仆役手里抢了过来,决定当即去找萧子律理论个清楚。
又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仆役透露出,萧子律去了石头山。
大半夜的往山上跑,肯定没干什么好事。长生冷哼一声,叫上车夫,也跟着去了。
石头山上马车不便通行,萧子律将马车和车夫一同留在山脚下,借着星光,自己慢悠悠地一步步踏着石级,穿过茂林,朝山顶走去。
他走路的速度比平常人慢些,到山顶的时候,山顶上的男子迎风而立,已是等候多时了。
听到他的手杖声,那男子稍稍转过头,露出一个冰雕霜刻般沉郁的侧脸,语气轻飘飘地道:“你来了。”
萧子律在石级的尽头站定,休息了一下,调整好呼吸的节奏,才笑道:“是啊,不知义符兄深夜相约,所为何事?”
一袭缟素的刘义符依然保持着侧面对他的姿势。此时遮住月亮的云层退却,一轮朗月正空高悬,星辉尽数黯淡了颜色。月光将他的面容映照得孤冷苍白,鬓发如万千细刃,幽幽地在夜风中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