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不与我圆房?”
沈羲别开头:“没有。”
“……”
梁音皱眉:“我不傻,哪怕出身不及你们这些人尊贵,但到底是也有脑子的。你说喜欢我想娶我,是不是因为想避开谁?”
沈羲又上战场了,这回不是沈湳逼他的,是他自己选择,在大婚刚过不久,就又跨上了马。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人穿着罗裙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他:“将军,将军,带上我一起走。”
沈羲说:“你别多想。”
他不喜欢那种没有规矩的女子,从来不喜欢。
沈家的婚事很盛大,然而梁音却不是很高兴,看着身边已经成为自己相公的人,皱眉问他:“你娶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别的?”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沈羲收淮南淮北,定鞍山雄山,短短两年,便隐隐有要收复天下之势。群雄见状,有的归顺,有的打压,但沈羲凭借他过人的谋略和胆识,终于还是占了皇城,要立新朝了。
白家的少爷么?那也是个不错的人,倒是便宜宁微玉了。沈羲想,白少爷也是慈悲为怀啊,宁微玉那样的女人也敢娶,真是积德行善了。
然而,他一直没怎么笑过,天下人都羡慕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但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不在战场上的时候,沈羲孤独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身边的人诧异地看他一眼,道:“白府。”
“很多人都搬府来了皇城。”随侍恭敬地对他道:“如今的形势,对主子极为有利,当世几大家族一旦在皇城扎根,那理所应当的也会拥护主子。”
犹豫了半晌,他再度开口问:“宁家是跟谁家结亲?”
座上的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只在听见“几大家族”的时候眼皮子动了动,问他:“哪几大家族?”
不过,宁微玉这是被他刺激到了吗?竟然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自然是白家、宁家、方家那几个世家。”
他是有这么说过,但也没说……罢了,回去了就好,也免得他总是觉得欠了人。
沈羲抬眼看了看外头。
沈羲:“……”
宁微玉被自家爹爹禁足了整整两年,躲在家里也没能躲得过悠悠众口,身边的丫鬟总是气愤不已地回来道:“这些人的嘴巴可真是碎!小姐与那沈将军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如今沈将军发达了,他们不去祝贺,倒一个劲地编排小姐,安的什么心呐!”
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身边的人道:“将军,您忘记了?先前是您说,在府里不得与您提起跟宁家有关的任何事情。”
微玉笑笑:“不搭理他们就是了。”
宁微玉回去了?!沈羲心里一松,接着就有点恼怒:“我找她那么久,她回去了也不来说一声,成心戏弄人不成?”
“可这也太委屈了!”丫鬟红着眼道:“是将军负您在先,凭什么骂名还是您受着?”
身边的人笑道:“将军,宁家的人也忙着办喜事呢,哪里顾得了来道贺。再说了,他们家的小姐……据说与您闹得不是很愉快,所以回府之后,宁家与咱们府上基本就没有来往了。”
“他没有负我。”微玉道:“我想和他在一起,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他不欠我的。”
没忍住,他问了身边的人一句:“宁家的人……没送贺礼来吗?”
“小姐!”丫鬟跺脚。
然而,左等右等,宁家一个人也没来。
“他……”宁微玉垂眸问:“和他夫人还好吗?”
沈羲要娶梁音,他觉得这个消息传出去,宁家的人定然是要打上门来的。
丫鬟没好气地道:“能不好吗?都传成夫妻典范了,什么举案齐眉你侬我侬的,天天都在招摇。”
是吗?梁音没有再多问。
“那就好。”伸手摸了摸旁边的嫁衣,宁微玉道:“你也别气了,去好生准备吧。”
心里一沉,沈羲眯眼:“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着回去宁家的人免不了要来闹腾,很心烦而已。”
看一眼那嫁衣,丫鬟才消了气,轻哼一声道:“咱们白少爷可不比沈将军差,自从上回二少爷和白府的小姐成亲之后,他就总照顾您。等成亲之后,有他护着,奴婢看谁还敢嚼小姐的舌根!”
“我不知道。”梁音道:“但我能看得出来,自从宁姑娘不见了之后,您再也没笑过。”
“好好好。”宁微玉笑着拍拍她的手:“我的婚事肯定会办得热热闹闹的,气死那些嚼舌根的人,乖。”
沈羲温柔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
白家和宁家已经是亲家,这回亲上加亲,请来的宾客自然是不少。虽然宁家这位小姐没什么好名声,但奈何白家公子爱得深沉,两家长辈都拿他没个办法,也只能认了这亲事。
“将军……”梁音坐在马车上,怯生生地看着他:“马上要到属地了,您心情还是不好吗?”
两家都是大家族,宾客的身份自然不会低,但……当众人在喜堂上看见沈羲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的。
她自己走的,跟他有什么关系?找不回来便找不回来,他总不能为她一人耽误行军。
即将为九五之尊的人,穿着一身常服,拿着贺礼进了喜堂,对上宁家老爷黑漆漆的一张脸。
沈羲只觉得无比烦躁,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结果之后,狠狠一脚踹在了树干上,恼怒地道:“拔营!”
“沈将军。”宁家老爷不悦地道:“难得您百忙之中还专程过来一趟,本府真是蓬荜生辉。”
寂静的山林,没有人回答他。
“哪里。”沈羲朝他拱手:“得知贵府有喜事,我也该来看看。”
“宁微玉?”他大声喊:“宁微玉你出来!”
上一回的喜事,他也在不远的地方,怎么就没去看一看?宁家老爷皮笑肉不笑,碍于这人的身份,努力忍着火气,请他上座。
“是。”
宁微玉听见了沈羲过来的消息,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正是他拉拢人心的时候,宁家与他素来有嫌隙,他不过是找个由头来走走路子罢了。
然而,在林子里找到天黑的时候,沈羲当真是有点慌了:“再多派点人。”
然而,没有想到,走在去洞房的路上,她被人劫了。
他不喜欢那个大胆没有羞耻心的宁家小姐,但好歹是随他出来的,把人弄丢了也不好交代。他是这么想的,所以得把人找回来。
“你做什么?”一闻这人身上的味道,宁微玉就知道是谁,沉声道:“我大婚,你也来开这种玩笑?”
沈羲浑身都是戾气,站起来就往外走。
沈羲没有说话,抱着她上车,直入皇宫,将她一身喜服撕扯了个干净,甚为狂躁地压她在床榻上。
半个时辰之后,外头的侍卫来传,说宁微玉还是没回来。
“你没有与人成亲?”
情何以堪啊……
宁微玉皱眉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恍若未闻,她一路冲进林子,东倒西歪地摔了好几次,每次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唯一知道的是,一定不能留在营帐里。
“两年前,你没有嫁进白府?”眼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沈羲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
“宁微玉。”背后有人喊了一声:“你别乱跑!”
宁微玉无奈:“两年前成亲的是我二弟和白家小姐,与我有什么关系?将军,麻烦放开我,我这样衣冠不整与您滚作一处,就不好嫁人了。”
宁微玉狼狈极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地离开营帐,往林子跑。
“那就别嫁。”喉结上下滚动,这人猛地吻住了她。
一句话就让人心如死灰。
宁微玉傻了眼,愣愣地看着身上的人,她以为她已经放下他了,以为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有什么反应了。
她哭得很狼狈,沈羲的眼神也很复杂,但一开口却是道:“我有没有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她。”
结果现在她才明白,不管过去多久,只要是在他面前,自己都是完全没有理智的。
“我从来没有闹过你。”宁微玉笑得眼泪直流:“三年了,我一直乖乖巧巧地在你身边,没有闹过你一次。现在你要娶别人,还叫我不要闹吗?沈羲,你这个人,有没有心啊?”
她任由他要了自己,甚至还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口子被人填上了,塞得满满当当的,舒服极了。
沈羲皱眉看着她,说:“你别闹。”
羲二十三,纳妾宁氏,世家归心而拥之。
“为什么啊?”喝醉了酒,她泪眼朦胧地冲进他的营帐里问:“为什么我在你身边三年你都看不见我,只一眼,你却能看上她呢?我长得没有她好看吗?还是衣裳不及她素雅?”
不做白家的正妻,倒去做了沈羲的妾,宁微玉一时间被千夫所指,宁家甚至气得要与她断绝关系。
然而,沈羲喜欢上了一个叫梁音的人,她痛快不了了,只有彻头彻尾的痛。
然而,沈羲竟然亲自登门十次,厚礼相赠,负荆请罪,说是他所为,与宁微玉无关。
宁家的小姐脸皮也不要,主动凑去人家沈将军的身边,一跟就是三年,无名无分,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得难听极了。这些宁微玉都没有在意过,她甚至想,等沈羲娶自己过门的那一天,她一定要拿着喜糖去砸这些人的嘴,想想就觉得痛快。
先原谅他的,不是宁家,是白家。
羲十六立业,二十一成家,娶妻梁氏,举案齐眉。
白若说:“我不是要原谅你,我只是舍不得她太难过。”
然而宁微玉没有想到,三年之后的凯旋路上,沈羲对人一见钟情了。
史书上只寥寥几笔,然而当时的他们,却是过了无比黑暗的大半年。
日久生情啊,没有什么情感是日子里生不出来的,要是生不出来,那就再多点日子即可。
所幸,他们两人是在一起过的,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还有彼此。
她也的确能感觉到沈羲的变化,从一开始的骂她吼她赶她,到后来的容忍她习惯她,甚至有时候她生病了,还会关心她两句了。
新朝立,定为凉。羲号太祖,规法度,通货币,万民归心。
常有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宁微玉觉得,自己陪他四处征战多年,就算是个木头,也会被她融化的。
宁微玉成了贵妃,立于皇后梁氏之下。她觉得挺开心的,只要能和沈羲在一起,名分没什么要紧。
宁微玉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等他,等他上战场回来,递帕子给他擦血,等他看完战报,跟她说两句话,也等他一觉醒来,好有机会凑上去给他送早膳。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开心了,有人却不开心了。
沈羲是不耐烦的,但常年有这么一个人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加之对自己是在是好得没话说,沈羲对她的态度好了那么一丁点,至少,不会把她扔出营帐了。
第一次怀了身孕,她被人陷害,捉奸在床,宁微玉慌张地看向沈羲:“我没有!”
十八岁的少年,披着铠甲杀了无数的人,也鲜少尝过温暖,自然是拒人千里的暴躁性子。宁微玉变着法儿地想见他,不惜以女儿之身跟随大军远征,他饿了就给他送饭菜,他冷了就给他绣披风,他累了就偷偷躲在一旁看他睡觉。
沈羲看着床上昏过去的白若,忍耐着让太医给她诊断,得出的却是和侍寝册子对不上的身孕月份。
羲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其父沈湳甚重之,使其南征北战,于乱世之中立一方之地。
“这就是你说的……想给我生个孩子?”沈羲双眼血红地问她。
……
宁微玉摇头,脸色苍白:“你要相信我!”
“不曾有。”他坐直身子,皱眉看着面前的人笑起来的眼,眯眼道:“但就算要有,也绝对不会是姑娘这般的。”
“我只相信证据。”沈羲扯过侍寝册子狠狠摔在她身边:“你怎么还是跟当年一样不要脸?!”
那一天,年少成名的左将军沈羲,被宁家的小姐一句话惊得差点摔了马。
宁微玉傻眼了,被关在宫里十日,等来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
然而,这张脸上的樱唇微张,说的却是:“将军安好,敢问可有家室?”
“陛下说了,喝了这个,您依旧是贵妃娘娘。”内侍恭敬地道。
沈羲垂眼,瞧见的就是一张看起来很温柔端庄的脸。
“他还是不相信我?”微玉低笑。
少年的马正要前行,冷不防被一抹冲出来的嫩黄色给挡了道。
“娘娘想开些。”内侍道:“换做别人,这一碗汤药的机会都是不会有的。”
“哎,小姐……”
“哈哈哈。”宁微玉点头,颤抖着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谢主隆恩!”
说着,又轻哼一声:“这回,我才不要听他的!”
太祖登位仍守宽厚之心,时贵妃小产,性情大变,太祖不责半句,反呵护备至,时令宫人搜寻民间趣物以博笑。用情至深,乃天下人所道也。
一身嫩黄绸裙的少女扁了嘴,不高兴地道:“我爹岂止是不喜欢武夫啊,还不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按他的想法,天下没一个能给我当夫婿的人。”
池鱼看着看着,眼泪“啪嗒”一声就落在了竹简上。
“那是沈家的左将军。”旁边有丫鬟掩着嘴小声道:“好看是好看,武功也不俗,但老爷是不会允您嫁武夫的。”
“好端端的,哭什么?”叶凛城皱眉:“看个传记还感动了?”
锦带束腰,铁冠拢发,英气逼人的少年在阳光下翻身上马,飞扬起来的白色衣角晃花了她的眼。
回过神,池鱼摇头:“不是,我好像看见了很多这传记里没写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名字,池鱼就觉得心口疼,伸手抚上那竹简上的字,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画面跳出来。
那怎么可能?沈知白凑过去看了一眼,挑眉:“女儿家就对这些个情爱最有兴趣,不过与那贵妃的事情,本纪里没写太多,你要是想看,这边倒是有贵妃的传记。”
沈羲者,开国太祖也,其生时天下为乱,长于宗府,习于太学,十七而承左将军之位……
池鱼连忙伸手:“给我看看。”
伸手拿下这卷宗,池鱼寻了位置坐下,认认真真地翻看起来。
贵妃的传记就没帝王那么严肃了,宗正府里还存着不少野史,说是野史,其实也就是不能名正言顺进入历史的事实,被当戏言写成了几大卷。
《太祖本纪
池鱼小心翼翼地翻开,怔然地看着。
宗正府很快到了,池鱼跟在沈知白后头,很是乖巧地把该做的礼节都做了,也在文书上登记好,然后才提着裙子进了书库。
宁贵妃在后宫的处境很不好,小产之后脾气古怪,被皇后责罚多次,皇帝也并未责备皇后,只是给她送去些东西弥补。过了两年,宁贵妃再怀一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之后,就出家为尼了。
他觉得有问题,但实在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想到荣华富贵都有的贵妃为什么要出家,沈羲坐在她的宫殿里,捏着拳头问她:“当尼姑比陪在朕身边好?”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她瞧着年岁不大,那一双眼里的戒备可是不少,显然是经历过不少的折磨,也曾心如死灰,要不然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眼神是不会那么灰暗疏离的。可如今她分明经历得更多,却像是这大半年都白活了一样,所有东西都被扫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