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森海异常平静，平静地近乎不是他自己。他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父亲，他人生中不可逾越的那座高山。

他想起来十二岁那年他带着他第一次去县城，吴爸爸在前面看着各种路标找着车站，各种方向的班车候车点，他茫然跟在他的身后，一条条线路，一个个的地点名。

他摸着他的脑袋跟他说，“下次你要自己来了。”他就那样把他丢给陌生的人海，从来没有担心过他会走失，会再也回不来。

吴妈妈感受到了一丝不安，她试图阻拦他们发生冲突，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有什么好的主意，慌乱之际只能想到一个通用理由，“别说了，先吃饭，还没有吃饭。”

吴森海没有反应，吴爸爸骑虎难下，这下却有了发泄口，他不满地又拍了下桌子，“还吃什么吃？！都什么时候还吃？都是你惯的他！”

吴森海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跟自己的父亲对峙，“妈妈说的有什么错？饿了就要吃饭。”

“爸，我已经三十二岁了，不是十二岁。我想结婚，离婚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主。”

他不再彷徨，不再担忧，他在这个笼子里已经待的太久太久了，因为害怕踏出去会受伤害，所以主动把自己关在了笼子里。

不自由，但安全。

现在我要走出来了，吴森海的心里畅快无比，“我听你的读了理科，听你的回来考公务员，听你的结了婚。”

“这没什么不好。”他像是憋屈太久太久了，眼神中都透出放松，“但我就是不快活。”

“我想要生活，而不仅仅是生存。”

“我只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傀儡，没办法你牵一牵绳子，我就粉墨登场。”

吴爸爸瞪大了眼睛，似是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儿子，他引以为豪的儿子，从小听话乖巧，体贴父母，努力学习，勤奋工作。即使三年前他强硬地让他辞去工作，他也没有怨言的跟他回来了。让他结婚，他也结了。

他这么听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不是徐静的主意？”吴爸爸心里有点恼火，当初相亲的时候他就对徐静这一点不满意，果然现在就把儿子带坏了，这才结婚多久啊，都开始跟自己的父母离心了。

吴森海只感觉到好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父母都这样，自己孩子永远什么都是好的，有不好就是别人带坏的，他没有理会父亲的小心思，而是继续道，“我离婚是因为我不爱徐静，徐静也不爱我，我们俩都不想这样互相凑合下去了。”

吴爸爸冷笑，“爱？你懂什么叫爱吗？”他像是失望至极，“你以为那个男人对你的感情是爱吗？他不过是贪图新鲜，你忘了三年前你有多狼狈吗？”

“你在这里跟我说爱？当初结婚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又答应了我什么？”

吴森海脸色一白，眼神中露出羞愧，再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变弱了，“爸，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对不起你，我让你丢人了。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去按我自己的心意生活……”

“所以是那个男人又回来找你了吗？”吴爸爸立刻明白了些什么，他愤怒地指着吴森海，“你就这么贱吗？别人都不要你了，一回头你又巴巴地送上门，你还有自己的尊严吗？”

这话说得极重，吴森海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吴妈妈忍不住拉了拉吴爸爸的袖子，“别说了……”

吴爸爸说完也有些过意不去，他苦头婆心地劝吴森海，“跟徐静离婚了就离婚了，但是你必须尽快结婚。小海，不是爸逼你。爸爸能害你吗？”

吴森海一愣，“爸，我才刚离婚。”

可惜吴爸爸从昨晚到今早，预感都灵的不行，只要现在吴森海不非要回头跟个男人在一起，他离婚就离婚了，再结就是了。

“我不管这些，小海，我只要看到你结婚，看到你有孩子。”吴爸爸捂住胸口的位置，“小海，爸爸老了，身体也差，恐怕是活不了几年了，你要我就这样去见你爷爷吗？”

他的右手搭上吴森海的肩膀，像是千钧重担压在他的心头，吴森海来时积攒的那些勇气又快要消失了。

他只能说，“对不起，爸，对不起。”他没有理，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他都心虚，他都觉得对不起父母。没有人能只为自己而活，他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