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逍遥。不过修行修的也并不单单是长生不死啊,这何时该生,何时该死,也总是在悟透生死之后才能明了?而贪恋红尘者,无不是贪生怕死,又哪有什么当生则生,当死则死?”
周牧听后,思考片刻,贪恋红尘者,便贪生怕死,似乎很有道理啊。
但片刻之后他又摇了摇头。
“这话也许是对的,但这红尘之中,总有让你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或事出现,不是吗?”
宁青瓷望着塔林沉凝,周牧的言语,让她脑海中出现了另一句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但她还是继续说道:“红尘俗世,世人想要的太多,家庭,爱人,友情、名誉,钱财、权力。即便拼了性命,你又能护住几个呢?你又该为哪件事情而舍弃生命呢?”
周牧对此并没有反驳,他笑了笑:“也是,我想要的太多,但我的命只有一条。”
他也在看着眼前的塔林,这里供奉着许多高僧大德,也许这某一座塔中还供奉着几颗舍利子吧。
只是,为什么呢?他们一生清苦,一生收身束念,不得自在。最后一把拙火之下,留下几块骨头,给后人供奉。又有什么意义呢?
宁青瓷看着他的背影,缓步走上前去,继续开口问道:“是啊。你又如何选择为哪人哪事献出生命呢?”
周牧扭头看着宁青瓷,有些不解,此时的她漂亮的眉头微微皱起,还像之前那般随意,但完全没了初见之时的慵懒。
周牧冲她笑了笑,再次看向塔林,说道:“无需选择,我的命只有一条,先到先得。”
宁青瓷再次一愣,但旋即又反驳道:“可如此贪恋红尘,却不得不为某件事即将身死,不是痛苦万分吗?又如何脱离苦海?登得彼岸呢?”
周牧此时也有些洒脱,他朗然一笑,继续随口说道:“哈哈,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人占了吧?既然选择享受红尘,那就别贪心不足的想着脱离苦海、登临彼岸了。烦恼即菩提。”
烦恼即菩提?
宁青瓷低头似在回味,片刻之后瞳孔巨震,整个人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时间,她周身气息仿佛停止在了此刻。
世间浊浊,心光独亮。似有种听不见的钟声响起,传遍整个池玉峰。
周牧还想等着她再说什么,继续聊几句,可是片刻后,他才发现不对,宁青瓷为什么不动了呢?
而且此时的宁青瓷似乎与刚才不一样了呢。这种感觉,自己似曾相识。
这时,一位路过拿着扫把的老僧路过,见到此时的宁青瓷,也愣在了原地,静静的看着她。
周牧也呆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湘君与宁皇后此时也来到了塔林。
见到站在原地不动的两人,想要走上前去。
却被那老僧拦了下来。
两人疑惑的看着僧人,僧人也只是摇头不语。
塔林之中,有夏风吹过,不远处的竹林沙沙作响。
几人看着宁青瓷一袭青衣随风而动。
宁青瓷则是感觉此刻天地如此清澈。
片刻后,宁青瓷气息猛然一动。周身似有气机散开,如一层气浪向外扩散,周牧似乎有所察觉,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
宁青瓷却低头一笑。笑的洒然,笑的从容。
“呵呵,一朝撞见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呵呵,哈哈。”
此时的宁青瓷笑容逐渐扩大,一股清朗之气散开,让人不知如何形容眼前这个绝美的女人。
然后她抬头看向周牧,低头躬身一拜。
“多谢道友。”
呃……
周牧有点懵,秦湘君与宁皇后也有点懵。咋回事?姑姑为什么向这混蛋行礼?
宁青瓷似乎知道周牧的疑惑。她开口问道:“不明白?”
周牧茫然点头。
宁青瓷笑道:“知之为不知,不知更非知。道友才是真逍遥。”
“呃……那个,你是修行人?”周牧不确定的问道。
宁青瓷此时虽然依旧随意,但却少了几分慵懒,她笑道:“跟着师傅学过几年。”
此时她一身青衣,显得是那么端正。
“呃……好吧,但是别叫我道友,我不是修行者,只是普通人而已。”
这会他可不敢承认自己是修道者,没看见一旁自家秦姨,脸都黑了吗?更何况自己真的没有修道,而且昨天自己还在秦姨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呢。
宁青瓷再次一笑,并没有再过多言语。
知见无,见斯即菩提。
有些人的起点,便是别人追求一生的终点。而他自己却完全不自知。
师傅,他的仙缘真的很深啊。
而此时,见到宁青瓷已经从顿悟的状态中脱离,那一直站在一旁的扫地老僧一把丢掉手中的扫把,快步上前。
没有任何犹豫,砰的一声,直接跪在了宁青瓷面前,然后重重叩首。
他大声说道:“求道友指点迷津。”
声音急切、也诚恳。
老僧这一跪,直接让周牧还有一旁刚刚到来的秦湘君两人愣在了原地。
宁青瓷面色平静,只有真正修行的人才知道,悟道对于修道者是多么深的执念。
不管是修佛,还是修道,为了勘破生死,为了那一念心,为了那份清净。有多少人抛妻弃子遁入空门,有多少人洞中枯坐化为白骨。又有多少人为了一个道字迷茫一生。
为了那一念清净,皇帝弃家国皇位于不顾。
为了这一念清净,公卿挂冠城门上,飘然远走。
为了这一念清净,有绝世美人自毁容貌。有惊世奇才自废武功。
心无挂碍,五蕴皆空。
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这一字字一句句,多么让人着迷。多么让人向往。让那么多绝世天骄前赴后继的遁入空门,代代不绝。
老和尚伏地不起,再次重重叩首:“小僧慧安,自幼喜佛,十四岁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出家。也曾挂单游历,也曾洞中枯坐。夜夜苦读经书,数呼吸,观白骨,行气脉。不敢有一日松懈。如今小僧已经七旬有余。仍然是如同迷途游子,不见归路。还请大德渡我。”
现在其他三人都看傻了,不明白这和尚为何这般。
宁青瓷却依旧平静,她看着老和尚沉思片刻,然后才微笑道:“各有机缘,各有归途。大师,我渡不得你。”
慧安和尚听到这话之后,整个人就颓废了下来。即便众人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但也都能感觉到,这一瞬间,这位扫地僧宛如一根快要腐朽的枯木。这似乎是一种迷茫,一种心灰意冷。
若是悟道无望,那此生修行又算什么呢?难道真的要等来生吗?慧安和尚一念及此,竟有些心生死志。
“大师,我渡不得您,但未必没人能渡你。”宁青瓷平静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