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分明是人家在低价倾销，而自己却像是抱住人家大腿恳求多卖一些，因为这每两只要区区两枚铜板的雪盐，在整个大秦疆域都难寻其踪。它入口即化，与粗盐的酸涩和硌牙感截然不同，简直是神仙才能享用的珍馐。

心中虽如此思量，但面对中年人那带着威压的目光审视，张二勇只能竭力表达出他认为最为贴切的说法。

“禀告老爷，这算不算强卖，又好像不算？”

众人闻此模棱两可之语，嬴政、章邯等人都瞠目结舌，脸满是困惑。

“有话直说，何必这般含糊其辞？”一旁的章邯听不下去了，这位农夫全然不顾陛下即将压抑不住的怒火，还在绕弯子。

感受到章邯话语中的愠怒，张二勇心头一紧，忙拱手道：“老爷息怒，其实刚进门时我们是被逼迫的，可到了买盐的时候，我们却是心甘情愿的。”

此言一出，嬴政等人皆是一愣，何谓进门就自愿？

正当他们疑惑不解之际，张二勇赶忙解释道：“老爷有所不知，那雪盐售价仅两铜一两，我当时还死乞白赖地抱着人家的大腿想多买些，结果人家说今天是试营业，每人限购，所以老汉我琢磨着，这就不能算强卖了吧！”

说完，张二勇目光转向那位中年人，心里盘算着这个解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毕竟，都已经抱人家大腿哀求了，怎么还能说是强卖呢？

先前那军士看似凶神恶煞的行为，在他眼中转瞬成了恨铁不成钢的表现。

当他的视线再度投向中间的中年人时，却不由得呆住了，只见嬴政此刻瞪圆了双眼，嘴巴微张，满脸震惊之色，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此时，张二勇感觉机不可失，趋吉避凶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这一行人肯定不是凡夫俗子，也绝非他能招惹得起的。既然已给出答案，便打算借机离开，好去给妻子买个簪子，再急匆匆赶回村通知乡亲们来抢购这难得的好机会。

于是，他朝着嬴政拱手一礼，默不作声地快速离去，只留下嬴政一行人愕然立在原地，如同木雕石塑一般。

“蒙恬，果真如此吗？”

许久之后，众人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嬴政首先问向蒙恬，毕竟刚刚制止行动的人正是他。然而，直至此刻，嬴政仍难以相信赢烨竟然会这样做。

虽然他身为高位，对平民生活多少有些了解，尤其是盐价问题。自古以来，盐价始终高企不下，作为首位统一六国的君主，他也渴望能解决这一难题，以彰显仁德。

然而，现实的制约条件摆在眼前，盐山的数量以及制盐的艰难过程他一直心知肚明。再加盐矿控制权的问题，大秦以法治国，法律至高无，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肆意妄为，否则国家法制岂不乱套？

他曾试图寻找盐商的问题所在，无奈这些背后有官员撑腰的盐商行事滴水不漏，让他找不到任何破绽，只能静待时机。

未曾料到，今日竟出现了转折……

只是，这个结果让他的心抽搐不已，这平白无故少赚的钱啊！

哪怕一半也好啊，固然要展现仁德，但赚钱同样重要啊！

不然，军队的开支从哪里来？

这些农民可能不清楚背后的利润流向，但他清楚得很，每少收一铜，国库就要相应减少一分。

嬴政心中五味杂陈，蒙恬的心情也不好受，听着嬴政的话，脸满是苦涩，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早先质疑七公子的是你，现在事实摆明却又不敢信的也是你。

你到底想要怎样？

“老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依属下愚见，此事不如我们亲自去看一看。”

最终，蒙恬决定这个答复最为妥帖，既不会得罪任何人，也不会显得自己偏袒或无能。

“那就去看看！”

嬴政也不想在这个问题纠缠不清，对于这样的事，亲自前去查看一下确实很有必要。

当下，他率先走向店铺门口。走近才发现，店门口的景象已然与之前截然不同。

刚才还是一群军士龇牙咧嘴、杀气腾腾地驱赶农户进店，如今却变成了农户们井然有序地排队等候，个个翘首期盼能尽快入内，恨不得下一个就是自己。

而刚才那面目狰狞的军士，现在却已经转变为秩序维护者，同时承受着众多农户满面笑容的赞美和恭维。

仅仅片刻工夫，一切怎会变得如此天翻地覆？

嬴政满脸惊讶，蒙恬等人也同样错愕，但他们很快恢复常态，径直朝目标走去，那便是刚才的那个军士。

然而还未靠近，一声严厉的喝止声便让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

“买盐的都排后面去，七殿下说了，在这儿可没达官贵人插队这规矩，想买就得排队！”

话音未落，那军士便不再理会他们，继续专心致志地维持秩序。

其实军士并非瞧不起他们，而是对自家后台有着十足的信心。在当前大秦，除了陛下外，七公子可谓权势滔天，而现在陛下在外巡游，那么国内最具权柄的人物自然就是七公子。

他不相信有人敢跟七公子对着干。此前，他已经驱逐了好几个衣饰华美的人士，一听到七公子的名号，全都乖乖掉头排队。

而现在这个人，不过是他遇到的众多此类情况中的一个罢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刚才被呵斥过的那群人再次靠过来，他正准备再次提醒时，站在中间那人旁边的一位壮汉忍不住率先开口，语气中明显压抑着怒火。

“我等并非前来买盐，只是有些事情想询问。”

蒙恬今天心情糟糕透顶，倘若早知道今天会有这么多不明事理的人，他绝对不会同意陛下来集市看热闹的要求，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一个小兵，竟也敢如此无礼！

那军士倒是个机灵之人，看到蒙恬脸色变化，立刻意识到对方来历不小，可能是碍于场合不便暴露身份，只好如此低调行事。

当即恭敬行礼道：“请问各位有何疑问？”

“你们为何采取这样的售卖方式，还有，这盐价为何如此低廉，你们家主人就不想多赚点钱吗？”

嬴政走前，直接发问。

听见这话，军士的脸色瞬间变了变，眼中也抑制不住升起一股怒火，但他看着面前这群气势不凡的几人，终究不敢表露出来。

只得在心中连连深呼吸，然后拱手缓缓答道：“这位大人，您一身华服，定是富贵显赫，绝非小兵小将所能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