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来的狗杂种,敢在爷爷地盘撒野!”高个汉子指向门口叫嚣。
来人微眯眼缝,往柜台抽一张抹布“啪啪”左右抽在汉子嘴角,“你这狗嘴可不配问。”
紧着扫量四周,见店内不过十几人,漫不经心笑道:“一起上吧,赶时间回家。”
另一个壮汉挥拳砸去,来人蹲下一躲,转身将那汉子踹飞门外,“哐当”撞倒旌旗杆子。
其他人见他有点子功夫在身,料定来者不善,势必灭口才好,纷纷回房拿出家伙事。
眨眼间已是刀剑挥舞,乱尘飞卷。
絮儿虽练过自由搏击,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她猫在柜台不敢上前,生怕弄伤原主身体,往后穿越回去对不住人家。
时不时出个黑脚,将伙计们绊倒,或是丢些板凳酒坛子,替救她的男人解围。
不料却是多余,酒坛子砸中伙计脑袋固然是好,却弄得酒水四溅,反将那男人好好的衣裳弄得淋漓不堪。
来人虽蒙着面,难掩气恼之色。兀地递来眼风唬得絮儿不敢动作,只好在旁边默默替他加油。
只见刀光剑影交错,来人打翻十几个伙计在地。除被泼一身酒水,未见哪里受损。
絮儿迎上前比个大拇哥,“多谢恩公,恩公好身手哇!”
那人抬手至肩膀浅浅抱拳,“举手之劳,不必谢。”
絮儿仰面看他蒙着半张脸,英气剑眉底下嵌着一双含情桃花眼,颇为眼熟,分明就是——
“陆展!”絮儿照他肩膀就是一拳。
那人忙捂住她嘴巴拖进店外马车,揭开遮面无奈叹道:“王妃叫人好找,若不是集美姑娘碰到卑职,后果不堪设想。”
絮儿瘪着脸难为情,“对不住,给你增加工作量了。”
陆展拧紧眉心:嗯?工作量?
絮儿见他满身酒水,狼狈又委屈,那副窘迫模样絮儿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愣神看半晌,逐渐瞪大眼睛,鬼鬼祟祟低语,“诶,那次院里进了个古怪的贼,站房顶撒钱的,是不是你?”
一字一句说得陆展心惊,他忽停下擦脸的手,“不是。”
絮儿凑近看看,笑着指他,“还说不是?你脸红了。”
“想是王妃看错。”陆展冷白的脸蓦地红如火烤,撩开车帘坐到外头驾车。十几个侍卫已骑马候在车后,一行人启程归府。
忍着颠簸,絮儿跟屁虫一般挨到陆展身后,喋喋不休,“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连集美也不说。”
“诶,你是不是……喜欢集美?看她月例银子少,那次特意给她放赏。”
这话简直不可理喻,他堂堂世家公子,这些年议亲的对象不是达官小姐,就是侯门千金,清丽的、贤良的、温婉的,什么姑娘没见过?
集美不过伶俐可爱些,哪里就喜欢了?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陆展那张脸越发灼热,两片耳朵更是红得发紫。
他故意将车拐到水坑,猛然一颠,将絮儿颠回车里,“路不好,请王妃坐稳。”
见他忙于岔开话题,絮儿捂嘴暗笑,这小子往日看集美的眼神就不清白,果真喜欢集美,有眼光啊。
忽想起一件事,挑开车帘子嚷:“快掉头,我的金银细软还没找到呢!”
陆展正催马儿跑,偏回脑袋冷声道:“恕难从命,衙门差役不久就到。难不成让卑职向差役坦白您是齐王妃,昨日往燕王府赴宴彻夜未归,跑到黑店玩耍被贼人扣下了?”
“你!”被他说中痛处,絮儿悻悻坐回车内。颠在马车里,复杂情绪渐渐笼上心头。
陆展的出现让她回归熟悉的安稳。险些忘了,自己要逃。适才想起逃跑计划泡汤,刚到手的自由转瞬即逝。
生在这样的时代,自由和安稳真的没法周全吗?
又恨自己莽撞粗心,若不是和说书人打架,若不是出门在外毫无防备,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
她生活在平安的二十一世纪,治安良好,秩序井然,头一遭领教世俗险恶,以牺牲自由为代价。
此去心酸复心酸,即便逃出王府,也逃不出封建时代,再回不到女孩子安出心门的时代了。
来至隐春园角门,陆展撩帘子扶她下车,见她泪痕轻染,以为话说得重了,便拱手请罪,“方才造次,请王妃息怒。”
絮儿摸出绢帕狠擤鼻涕,嗡声道:“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要哭。”
这厢集美急吼吼跑来,见她眼眶红红的,调转眼睛就恨陆展,“陆三爷答应得好好的,一定护得王妃周全,如何弄得这副样子回来。”
陆展顿觉一万个冤屈堵在嗓子眼,话到嘴边不知如何措辞,“我……”
“好了好了,”絮儿斜陆展一眼,又看集美,“陆护卫为我和十几个歹人打架,咱们该谢他才是。”
听闻陆展和十几个人打,唬得集美心惊。光那两个看门的汉子就不好对付,何况那些人手上还有刀,怕陆展受伤。
扶絮儿往前走的功夫,她鬼使神差回身看一眼。浅浅点头,谢意里掩不住的担忧。
那惊鸿一瞥带着柔软关怀,登时将陆展拉回半个时辰前。
那时他策马疾驰,往城中熟识的牙子打听王妃下落。行至黄花街,密密人潮里,一眼瞧见集美跑得钗环歪斜,拽着路人央求救命。
他一时气急,将她提上马来坐在他身前,转到僻静巷子听取原委。
许是跑得急跌了跤,集美左侧眉尾青紫斑驳。察觉他爱怜的目光,倔强地别过脸,只让快去救人。
“别急,这就去”,陆展随口应下,由怀里摸出药膏丢给她。照旧是吊儿郎当的口吻,“快擦药,花了脸往后可说不得好郎君。”
言毕策马离去,怄得集美原地跺脚。
她旋开白色瓷瓶闻见一股异香,那是陆展身上惯常带着的香气。
想来他常受伤,却用玩笑遮掩,不让谁操心。那副不正经的皮囊底下藏着颗体贴的心。
药膏曾抹在陆展的肌肤,此刻凹陷的药面印有陆展的指纹,她小一圈的指头盖上去又抹到身上,有别样旖旎。
两人散发同样药香,冥冥之中有了某种干系。
虽如是,却顾不得这份异动心绪。集美走出巷子欲往凤仪客栈帮忙,不料被前来找人的廖妈妈逮回府。
隐春园内,夏风轻狂,卷起鬓丝乱舞。集美替絮儿整弄头发钗环,就往别院走。
刚至花园,廖妈妈跑得一身肥肉乱晃,眼下发黑,带着哭腔,“都怪这蠢丫头带王妃乱跑,京城这样大,迷路遇上贼人怎么好?”
两人都知道廖妈妈顾全她们颜面,没说逃跑。
絮儿淡淡安慰,“有劳妈妈关心,我一时贪玩,不关集美的事。”
扫视熟悉的花园,翠柳红花,湖水粼粼,安稳里杂糅不安。面对记仇小器的李辞,她这次逃跑归来定会被重罚,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妈妈,对不住,害你一夜未睡。”絮儿满含愧疚。
廖妈妈淡笑福身,显出劫后余生的倦意,“人回来就好。这会儿不打搅王妃歇息,我先去了。”
“欸,等等。”絮儿拔下头上一支压鬓簪,“我手上没钱,只好拿这个谢你。劳你兑了银子给底下找人的媳妇、侍卫们分一分。抱歉。”
廖妈妈困倦的眼这才闪烁亮光,福身两下谢过,喜笑颜开地去了。
絮儿翻身歪在榻上,懒懒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出神。集美换了衣裳出来,拉她换好衣裳重新梳妆。
她呆坐妆奁前,看着自己的脸愣神,“集美,我是不是很怪?”
瞧她面色恹恹,集美疑心他在客栈受伤,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了伤?”
絮儿回头叹气,“没受伤。我想离开这里,很怪么?”
集美心疼地抚着她的柔软发丝,“往前我也认为小姐奇怪。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后来懂了,小姐是要自在活着。这不怪。”
絮儿把头深深埋在臂弯,抽噎得肩膀浮动。
集美拍拍她肩膀,再不说什么,避到耳房清点杂物。她想此刻多说无益,放着小姐哭一场才好。
横竖临到配阴婚,有她顶着,小姐断不会终身困在这里。
而久困在此的另一人,此刻正听暗卫禀报,“爷,王妃回了。她们昨夜在凤仪客栈被人下了迷药。”
搁下书,李辞眸色坠了坠,“什么样的迷药?对身子有无害处?”
陈放道:“不过是寻常货色,用时困倦,醒来无碍的。那凤仪客栈是家黑店,老板见王妃气度不俗起了贪念。一干人等已拿住,特来请您的示下。”
李辞眉间微蹙,满目不屑,“送衙门料理。找几个被骗的客商递上状纸,只以他们论罪,不要提及王妃。”
“是。”陈放垂头领命,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这是王妃遗失的金银宝贝,昨夜我们的人截获,待交王妃辨认是否有遗漏。”
李辞用扇柄随意翻开那棉布小包,里头包着些银两,他往前送的若干首饰,以及那个蓝宝石璎珞,想起问:“听说王妃被打了?”
陈放难忍笑意,沉声禀道:“昨日王妃先头住的四海居有位说书人,擅自编排王爷,王妃气不过,与他起了争执。我们的人正要出手,见王妃把那个说书人打倒在地,只得在旁静观。今日么,凤仪客栈的伙计动粗,陆护卫赶了去,咱们的人也就不便动手。”
听她安然无恙,李辞绷紧的眉头这才舒开,“那说书的……”
“王爷放心,已办妥了。以大庭广众散播谣言的罪名交衙门处置,咱们没露头。”
李辞轻吹茶雾,得知絮儿为他与人打架,茶未喝先品出些甘润滋味,“那人说了什么,王妃气得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