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兆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觉得今夜的时间太珍贵,她不想浪费。
见她茫然,景岚便主动开启了话题。
“明天您有什么要去地方吗?”
“没有。”
“那您的亲戚会来您这拜年吗?”
“以前来,后来我嫌麻烦就不让他们来了。”
“那以前每年过年,您就一个人待在家里吗?”
“他们来了,我也是一个人。”佟兆英的声音有些空,“他们走了我也是一个人,习惯了。”
景岚明白那种感觉,热闹后的冷清,比孤独本身更致命。
“那明天早上我来给您拜年,您不会也嫌我麻烦,把我赶走了吧?”
佟兆英抬起手指,戳了下她的脑袋。
“你那明明是来蹭饭,哪里是真的来给我拜年的。而且这么晚了你还走哪去,今天晚上就在这住,房间早就给你收拾好了。”
景岚搓了搓额头,“那正好,我把换洗衣服也来了。”
“你这是早有预谋啊。”
她嘿嘿一笑,“料事如神而已。”
时针转到十一点,景岚看佟兆英哈欠连天,便催促着赶紧让她回床上去躺着。
看着她合上眼,正要关掉床头的台灯时,床上的人却又睁开了眼睛。
“景岚。”
“怎么了主任?”
佟兆英眉头微蹙,神色有些复杂,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没关系的。”
犹豫许久,几度张嘴,她终于开了口。
“如果你想找你的亲生父母,我可以帮你。”
见她是念叨着这件事,景岚失笑:“主任,我不是孤儿。”
佟兆英惊地坐起了身,“那你父母呢?今天过年他们都不叫你回去的吗?”
“您先躺好。”景岚替她掖好被子,“别着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分开了。”
“那你毕竟是他们的孩子,就算离婚了也不能不管你啊。”
“主任,您别激动,听我慢慢说。”
景岚坐在床边,昏黄的光映在她脸上。
一半暗,一半明。
“当年我妈想和我爸结婚,但是她家里人觉得太远就没同意。为了让他们同意,我爸妈就想了个主意,用孩子来逼他们。”
“那个孩子就是我。”
“外婆外公觉得这种行为很丢脸,就只能同意他们结婚,但从此以后也几乎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我不记得他们的爱情持续了多久,只知道从我记事起,他们就整天在吵架打架。”
“打着打着,我妈就跑了。谁都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就连外公外婆也不知道。”
“从此以后,我就成了我爸的出气筒。喝了酒就打,一有不顺心就打,一个星期就没两天是安宁的。”
“到了十四五的时候,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我爸嫌读书要花钱,就想把我直接送去嫁人。”
“后来呢?”佟兆英忍不住问。
“后来是个奶奶资助我上了高中。”景岚掰着手指,“她对我很好,会给我吃自己舍不得吃的肉,会给我买新衣服,会帮我拦着不让我爸打我。”
“直到那天晚上,她让我留在她家里过夜,她儿子进到了我的屋里。我才知道,我爸早就收了他们家的钱,说是娶我过门的彩礼钱。”
佟兆英坐起身,眼中满是不忍与心疼。
她握住她的手,“不说了,去睡觉吧。”
“没事的主任。”景岚笑了笑,“这些事情憋在我心里太久了,你就让我说吧。”
佟兆英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愈来愈紧。
“不过他没有得逞,被我用棍子打伤了。”
“后来他在村子里到处说我勾引他,所有人都不相信我,骂我是狐狸精。”
“也是这件事,我差点被我爸打断了胳膊。”
“再后来,我爸有一天晚上喝醉酒回家,失足掉到了湖里溺死了。”
“没有亲戚愿意抚养我。”景岚笑了一声,“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晦气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我爸死了的消息,我妈终于肯现身了,她把我接到了她的新家。”
“她和别的男人组成的新家。”
“她让我喊他爸爸,我不想喊,我觉得这两个字很恶心。”
“住在她家那段时间,很压抑,但也是我唯一不用担惊受怕会无缘无故挨打的日子。”
“那年暑假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儿子回来了。”
“他比我大两岁,在外地读大学。”
“他成绩很好,经常会帮我补课,也偶尔会带我出去玩。”
“虽然只是个三四线的小城市,但是对我这种只去过小县城的人来说,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
“我以为,我的生活终于要开始好转了。”
“但,现实却不肯给我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和他们一样,所有的好心都不怀好意。”
“她让我不要破坏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生活,所以高中毕业以后,我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主任,你曾经问过我,要走到哪里才算够?”
“我原来也这么问过自己,但一直都求不到答案。”
“那天赤脚踩在雪地上的那一刻,我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她目光变得坚定。
“主任,只有我的成功配得上我曾经所遭受的苦难时,才算够。”
等佟兆英睡着,景岚退出了房间。
她看了眼时间,十二点过一分。
她再次抬头看向头顶的月亮。
月亮也在看着她。
看十二年前的她,蹲在桥边草丛里,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也不肯走。
看一个男人醉醺醺地出现在桥头。
让她看清了他以后,它便藏到了云层背后。
藏得严严实实的,不漏一丝光。
这是他们无声的约定。
不会说话的证人,是这世界对她唯一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