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帝都一别……”
看着迟晓被岁月磨去光采,饱尽沧桑的脸颊,他的发间几丝白发若隐若现。
那一句‘可还安好?’,苏世如何说得出口。
忆往昔,风华正茂,挥斥方遒!
那个他愿意永远跟在身后追随的少年,那个在帝都慷慨激昂又潇洒自在的少年,那个似乎从来不会被凡尘所染的少年。
而如今只不过十年光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
这般平凡,这般普通!
就像路边随处可见,被生活磨平棱角的打工人。
“定安来了啊!
芸姐,有客人,烧壶好茶!”
迟晓把抹布扔进水里洗干净,笑着说:“等我一下,我把这里忙完!”
“谁来了啊?”
姜芸带着笑容揭开门帘,然后看见老老实实站在迟晓身边帮忙的苏世。
她的笑容凝固了。
如果她没看错也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个男人是他们北方政府的首长吧?
“还…还干什么活啊,快到里屋来!”
姜芸说话都不利索了,她连忙打断迟晓手中的活计,拉着迟晓往里走,全程没敢招呼苏世。
苏世被带到一楼书房里。
没过一会儿,姜芸端来了茶水果盘,然后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离开了,还把在客厅的陈染也赶到楼上去了。
她靠着楼道的墙壁,还没从震惊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毕竟那可是北方政府的首长,突然出现在她一个普通老百姓面前。
她真的需要一点时间好好缓缓!
刚才她没有失态,已经算是了不起的了。
迟晓毫不留情的取笑:“你看看你,当个什么劳什子首长,别人都怕你怕得要死咧!”
看着完全没被世俗影响,依旧能在繁重生活琐事中苦中作乐的迟晓。苏世跟着无奈苦笑,迟晓如今的模样他稍微感同身受,都无法做到这么洒脱豁达。
“行了,都这么大个官了,一天天还这么磨磨唧唧的!
也不怕人笑话!
我什么样子、什么情况,你不早就知道了嘛!
搁这伤春悲秋,是想我陪着你抱头痛哭,然后我们两个再互相抹眼泪?”
迟晓可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把倒好的茶递给他。
“隔壁老张头好歹也是纵横境(A级)的高手,你派他来保护我。
浪不浪费啊?”
安排被拆穿了,苏世眉宇不太自然。
他确实是背地里做了很多保护迟晓的措施,毕竟迟晓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保护都不为过!
而迟晓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和照片,他也有所了解。
不过没有面对面,这不是没有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嘛!
他讪讪地接过杯子,试着转移话题。
“兄长,她是?”
苏世看着门口处,虽然老张是说过迟晓收留了个寡妇,关系不清不楚。
不过,这只是老张的猜测,苏世可不敢当事实。
要是猜错了,迟晓恼羞成怒真的会揍他!
“哦,芸姐,姜芸,当年那场灾难我收留了她们母女,现在是我的租客。”
说起这事,迟晓脸色就不太好了,因为他想起另一件不好的事情。
“你是怎么做事的!
把允儿安排到我这里来了,她威胁你了吗?
就算她威胁你了,就算她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你也不能把老哥我卖了啊!
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过得有多难受!”
什么?
彦允儿什么时候来云市了?
她不是在帝都照顾彦老元帅吗?
苏世凝神回忆,恍惚记起来前不久震惊帝都的西都贪污案,里面被称为‘刽子手’的主审官确实是姓彦。
难怪文件上姓后面只有官职。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他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只是匆匆一瞥,实在想不起来了。
而保护迟晓只是他的私人请求,关于迟晓的事情只要不涉及生死,都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事情整理在一起了,之后才递到他手里。
所以,关于迟晓的消息他是有延迟的。
不过,你确定这些天过得很痛苦?
看着迟晓嘴角压制不住的笑意,苏世无语,连忙喝口茶压压惊。
为什么这里散发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请停止你撒狗粮的行为!
彦允儿这丫头也来云市了,这个叫芸姐的女人居然没事,看来兄长和她是清白,那我就不能乱说了。
苏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砰!”
请停止你的八婆行为!
迟晓身体前倾直接给苏世一个暴栗。
看着苏世还很茫然,不知道迟晓为什么打他的样子。
迟晓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是个领导,一天到晚就知道八卦!
你的下属都不用听你发号施令,毕竟你这个蠢货心里想了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
不至于,不至于。
在外人面前他藏得可好了!
苏世摸了摸额头,迟晓从小就喜欢敲他脑袋,他倒也不在意。
反正,以他的实力,这点攻击又不疼。
他眼神余光看着桌子下迟晓的手指,疼得一直在做伸展运动。
“说吧!什么事啊跑来找我?”
被发现了,迟晓默默把手放到身后,饮了口茶,拿出当老大的气势。
“不会是闲得没事干吧?”
听到这话,苏世刚想说又止住了。
想说些其他的事情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老老实实道:“确实没什么事,就是刚好路过云市,知道兄长在,就想着来看看兄长!”
“装,接着装!”
迟晓咬了口苹果:“不说我出去干活了!”
苏世无奈,他都长大了,迟晓还把他当个孩子。
而迟晓也依旧是少年心性,无情的时光似乎从未改变他的赤诚之心。
他也不再隐藏,恳请道:“兄长有治世之才,如何在此蹉跎岁月!
当年兄长笔锋如刀,劈开这万古长夜,点燃了国人心中的革命之火。
振臂一呼,天下景从。
推翻腐朽的封建帝国,救国家于危难之间。
而今炎煌内忧外患,定安每每如履薄冰……”
“停停停!”
看着越说越激动的苏世,迟晓及时打断。
“说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要真像你说的这么流批,炎煌也就不是现在这副批样子了。
虽然不太甘心,但我确实输了。
现在这个时代属于你,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啊!
好好干,我看好你!”
苏世:……
这种咸鱼上司鼓励热血下属的戏码,他在政府里见过不要太多。
苏世替他辩解:“当初乃非战之罪,谁也没想到幽游界会突然降世,楚阳兄他……”
“够了!”
迟晓难得有一丝失态。
书房的光线愈发暗淡,过了很久,迟晓才起身去开灯。
灯光亮起,温暖了房间。
迟晓坐回位置,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些故人旧事,被他再次锁起来,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苏世揣度他的情绪,看他似乎没有生气了,才小心翼翼为自己辩解。
“兄长把家国重责托付给我,然定安天资有限,只在武道一途稍有见解。
家国之事非武力可以解决,定安只能勉力维持如今局势,无法统一炎煌,团结所有人民,共渡末世难关!”
苏世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灯火,恳求道:“这万千灯火,兄长你舍得它们熄灭吗?”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这个时代民智已开,接下来的路,留给他们自己走吧!
我就是个普通人,无法帮他们真正解决问题、克服灾难,只是会说几句蛊惑人心的话,让他们不顾一切的去赴死罢了!
那不该是他们的命运!
其实现在的局势挺好的,只要你们和南方政府精诚合作……”
迟晓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很多年也没有这样长篇大论的碎碎念了。
说到最后,其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再怎么配合的两个政府也比不上一个统一的国家,尤其是在灾难面前。
迟晓叹了口气,只好换个理由来拒绝他。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
我上辈子倒霉,这辈子倒大霉!
总而言之,就是倒八辈子霉!
什么事情遇到我之后,就只能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你们只是地狱开局,通过了就过去了。
我呢?
是地狱十八层,我要一层一层的往上爬!
等我爬完,事情早就发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所以,我的命运不能和你们的牵扯到一起!
那样只会害了你们!”
革命军的覆灭,楚阳兄战死。
真的让兄长如此心灰意冷吗?
他不信!
苏世抬起头说:“兄长……”
迟晓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膀打断道。
“定安,你要对你自己有信心!
你本就是举世无双的天才,这些年你把北方也管理的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炎煌虽然有了彦老头这根定海神针,但你作为仅次于彦老头的顶尖战力,还是一府之长,何尝不是百姓心中另一根定海神针呢?”
迟晓在混淆逻辑。
苏世请他出山是帮忙管理北方政府,而不是请他去担任一府之长。
虽然苏世并不会介意,甚至还会如释重负……
迟晓站在他身后,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苏世在军事和武道方面天资卓绝,但在人情世故上确实差了点意思。
至少,迟晓每次都能把他绕得晕头转向。
等他反应过来,早就卷进家国大事的麻烦堆了。
哪还有闲工夫来管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