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同学作鸟兽状散去,各奔东西。新初和小融却找不到南北,不知去向何处。
他们不想再在校园转悠,虽有留恋,又似已厌倦。
二人沿着江边白塔,转了三圈。那白塔,新初数了又数,十三层,十三层,还是十三层!
十三层白塔,三层有字,一层三字,新初念了又念:
第一层塔匾刻“文峰塔”;
第二层刻“更上一层〞;
第三层刻“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这就是新初的心境!
小融闺蜜王小芹说:“你们俩一起到我家耍两天吧!”
新初看着小融。小融说:“好!〞
新初没想到,王小芹是那么喜欢诗。王小芹说,我只喜欢顾城的诗!新初说,我只喜欢顾城这两首诗!
王小芹就朗声诵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小融也轻轻地低吟: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小融突地抬起头来,望着新初说:“我几时能去你家?我想去你家看看。”
新初又喜又怕。喜的是小融终于算是答应了,怕的是自己那个家怎么看得呀!
新初说:“下次吧,等我领了录取通知书,我就带你去我家。”
在新初看来,只要考上了大学,他就有了与小融交往下去的条件,他就有了带小融去他家的信心和底气。
说起家,新初就想到了房子,自己住的那个房子,母亲一生心心念念、一生苦苦修建的房子!
当年,新初爷爷因抽鸦片命归黄泉,中年抛妻弃子而去,家里大部分良田卖光,仅留有半间堂屋,一间正房,一间偏房。
女大作远嫁,儿大亦分家。半间堂屋归新初婆婆和一生未娶的幺爸;一间正房分给二爸二妈;父亲是老大,又因为多读了几年书多花了些钱,主动要那间偏房。
新初父亲主要在外面搞建筑修房子,挣了钱也回家修房子,修了两次。
第一次是结婚有了四个孩子后,那间偏房用木墙竹壁抹稻草泥隔成了三间,里面两间卧室,外面一间灶屋兼堂屋,煮饭吃饭都在一起。随着两个姐姐长大分铺,灶屋也作了卧室。父亲便在地坝里用砖墙临时砌了一间灶屋,一家人算是勉强住下。
新初父亲那年在三江淘鹅宝儿挣了钱,备好砖石木料,正要修房建屋,一场运动开始,他先因“走资派”进了“学习班”,后又判“反革命”进了劳改场,砖石木料被大队统统没收,用来建了小学,新初在那个小学读到了四年级。新初父亲虽然后来平反提前释放出狱,公社赔了三百块钱,这也是他在三江镇做工程搞建筑的本钱,但修建新房一事暂时搁置起来。
新初父亲第二次在家修房子,是他在三江镇当“包工头”挣了大钱那年,他提着那个黄褐色皮箱,回老家开石场,大兴土木。三间正房石墙刚好修到要铺楼板的时候,“八.二八”严打开始,新初父亲又被捕入狱,新房建设半途而废,就此作罢。
新初父亲被抓后,随着新初四姊妹长大成人,老房又破旧不堪,母亲东拼西凑,咬紧牙关,在父亲拉起三间圈梁的基础上,把中间堂屋修起封顶。后来又把旁边两间石墙架了木条,钉了木板,左边一间盖了青瓦,做了灶屋,右边一间做了鸡圈。又过了两年,在左旁灶屋外面用石头砌了一间猪牛圈。
房子是修起来了,但是用砖石砌成的墙壁再也无钱刮灰,热天阳光从石缝中射进来,冬天寒风从石缝中吹进来,雨天雨水从石缝中流进来,穿眼漏缝之中,已长满青苔无数。新房尽管如此,亦未被秋风所破,全家人算是勉强住下。
但这样的房子,新初实在是羞于请同学来耍,他又怎么有颜面请小融入住呢?
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新初乘车坐船,一路狂奔,到了通达水泥厂,见了小融。
小融说:“这可以去你家了吧?”
新初再也不好推脱,说:“嗯!〞
二人便一同乘船过河去镇上坐了客车,到了乡上下了车,又走了四十来分钟土路,几截田坎,到新初家时,天已黑了下来。
新初母亲一看到长相洋气的小融,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赶紧招呼他们进屋先坐会儿,自己就忙着进了灶屋。
小融一见这房子,心里终于明白了新初不想带她去他家的原因,顿时傻眼了!
之前,见新初吞吞吐吐,各种理由推脱,小融做了各种猜测和想象,但她始终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境况,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是的,小融流下了眼泪,但她没有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