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止止发现,憧憬被岁月洗刷的遍体鳞伤之后,我们会对自己最初的信仰产生深刻的质疑;那些无所谓的岁月及无足轻重的景物失去之后,当我们认清这个世界并不像自己思想中的那般单纯时,就会有一种莫名的、伤感的缅怀!
叶止止回来了,回到她这个梦牵魂绕的故土。
可这故乡,她却已经拼不出自己心心所念的那个样子。一切依旧,却一切陌生。
物是人非,时间不止止是过去了,还有那最初的对美的单纯透视,以及这现实的残酷远超我们做过的最充足的、最坏的打算。
季沫已不是她心中的那个季沫,她已是他的陌生,他却是她遗传基因里自带的心痛。
不仅季沫,连她最亲近的表哥,她也感觉不到他原来的那种晶莹,他就像一块被世俗雕凿过头的玉,失去了那从质朴。
尤其是这段近年关的时间,她发现表哥袁崇更是早出晚归,总是一副神秘的样子;彼此见了面,也只是礼貌性地问一声好。
“止止。”一天中午,袁崇远远地叫住叶止止。叶止止先是愣了一下,看着表哥,只见他说:“明天请你听戏。”
“听戏?”叶止止不觉明厉,便“嗯”一声。袁崇无端地怎么突然想到请她听戏,待她想问时,袁崇已经走远了。
袁崇刚走出袁府大门,就快速地上了一辆汽车。
袁崇坐在后排,微闭着眼睛,脸上显出一丝困倦。
车子驶了约二里,袁崇依然微闭着眼睛,他从一丝疲倦中挣扎着发出一丝声音来。
“礼物备好了吗?”袁崇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是想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备好了,放在后备厢里的。”说话的是坐在袁崇身边的赵世诚。赵世诚是袁氏报业集团的副总经理;一个外人能坐到这个位置,足见袁崇对他的器重与信任。
“选好哪家戏园了吗?”袁崇依然未睁开眼睛,这段时间,他的心太累了。
“对比了一圈,最终定得是城东的戏园。”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金正回话道,他是袁府的人,一直跟在袁崇身边做事。
“人呀,每天都得有一个小目标,这样才有劲。”袁崇感慨着,“咱们今天的目标,就是得让伍自成同意明天赏光去看戏。明天的小目标,就是务必得让伍自成看戏看得十分满意。希望呀,万事皆顺。”
赵世诚和金正这段时间一直跟在袁崇后边就接交伍自成这事忙碌着,奔波着;他俩自然知道这事于袁崇的意义。
伍自成的父亲是伍元庆,于是1945年7月空降到江北省任政府主席。伍元庆来之前,关于省政府主席的人员,呼声最高的却是季沫的父亲季伟业。底下的呼声与上边的决策完全是两回事,所以,有的人以为,只要低头认真走路就能到达他想要的终点,其实,你不时不时地看看天,很容易走到另一条道上去。
当然,季伟业不仅在认真走路,也会抬头看天。而他最终败北,这也有上边自己的考量。季家是江北省的大族,门生遍布各省的各个方面,一举一动影响到经济和社会各个方面;而且,自从季沫回来之后,这个家族的话语权更重了,因为,季沫现在是驻防军的副军长,而且还是独立师的师长,这个师是个加强师,近四万人。
一家做大,这自然不是上边愿意看到的,于是就把伍元庆空降下来当省主席。为了安慰季家,让季伟业当了实权部门的民政厅厅长,同时,也给了季沫一个省主席助理的行政职务。
伍自成是伍元庆的长子,这个人,不喜好当官,也不好学术,唯一喜欢的,就是金钱。他认为,这个世界,金钱可以让一切变得自由;而有助于赚钱的,莫过于权势,于是,他格外喜欢并且擅长游走于权力的圈层。
江北省因为自己的独特地理位置及其自身丰富的自然资源,顶层人士都认为,这江北省就是一块让人谗得流口水的肥肉。伍自成自然也想在这块地盘上分得一杯羹,更何况他的老子还是这地面上所谓的一号人物。
伍自成本来打算过完年之后再去江北省,可是,顾四姐请他吃了一顿饭之后,他的主意就立刻变了。
顾四姐在饭桌上漫不经心地说:“你爸爸现在是江北省的主席,听说这是姜公子给他力争的。他这个靠山大呀!”
伍自成知道这顾四姐与姜公子是表兄妹,但实际上呢,两个人表面上相爱但背底里却“相杀”,谁也不服谁!
“四姐,我伍自成唯你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吩咐一声,我绝不二话。”伍自成懂得,如果顾四姐在姜公子那里没讨到便宜,想拿姜公子的手下开刀解解气,那不过是小菜一碟,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顾四姐依然不痛不痒地说道:“听说江北省这个地方不错,我还打算着年后去走走。我有的时候再想呀,得找个人给我打打前站,可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找谁?”
“如果四姐不嫌弃,我愿意效犬马之劳。”伍自成一脸的虔诚。
“这——”顾四姐表现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这才接着说:“我看也行,你父亲在那,这快过年了,你去看看他也是好的,孝顺嘛。”
“是是是,我明儿就出发。”
“噢,对了。”顾四姐像想起什么,“你去了之后,如果有空呢,去拜访一下我的老朋友,季沫。”
季沫是从战火的生死线上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他不仅深得陈先生器重,更是受到姜先生的欣赏,三十多岁就被授矛中将,前途不可限量。姜公子想拉拢季沫,顾四姐自然也想拉拢季沫;季沫在金陵市的时候,倒也和她顾四姐交往颇多。
“我会的。”伍自成说:“一定按照你的吩咐把事办好。”
伍自成这个人,虽然喜欢流连繁华之中,但他也深刻地懂得,有的人的事必需办好,不能留一点差池,否则就会泰去否来,搞不好整个人生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伍自成吃完饭回到家,就立刻吩咐身边人收拾他的东西,说次日就要去江北省看父亲。
第二天一早,伍自成请了几个票友吃了一顿饭;然后又去到自己的一个相好的住处混了个把时辰,这才坐着汽车去机场。
在江北省州雨市下了飞机,刚走进侯机大厅,就见一个高举的牌子上写着“欢迎伍先生莅临”。
伍自成瞅了一眼,也没当会事,因为他来此并没有告知父亲,目的是想给父亲一个惊喜。于是,他带着他的两个跟班继续往前走。
“伍公子,欢迎你来江北省。”
伍自成望着眼前的这个满脸堆笑、微躬着腰的男人,迟疑了一下,“你——,不会是认错了人吧?”
“伍公子,我是袁崇。”这个满脸虔诚的人说道:“我们在金陵市见过,还一起吃过几顿饭呢?也一起听过戏?”
“噢,袁氏报业的袁公子。”伍自成猛然想起对方,“实在抱歉,你瞧我这脑袋,人还未老,它却先衰退了。”
“那怎么会呢?”袁崇说:“主要是因为伍公子事业太忙,而我们见面的时候太少。听说你今儿个来,我就提前来机场侯着,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不会不会。”伍自成说:“刚才那牌子也是你的人举的。”
“我怕自己一不小心错过了伍公子,所以就让人举了个牌子。”袁崇说:“车就停在外边,酒店也给你订好了。”
伍自成边走边说:“让你费心了。我今儿个就不去酒店了,得先去给自己的老父亲报个道。”
“那是那是。”袁崇紧跟在伍自成的后边走出侯机大厅。
袁崇把伍自成送到伍元庆住的别墅里,当时伍元庆不在。
袁崇没敢在别墅里多待,临别时说:“伍公子,我明天安排一场,给你接接风,洗洗尘,顺便听听小曲,希望你能赏光。”
“明儿就算了吧。”伍自成说:“我这一来就出去潇洒,会给老父亲留下不好印象的。”他一笑,“上了年纪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刻板嘛。”袁崇心里正有些失落,却见伍自成又说道:“先放在后天吧?我能抽出身,那就让你破费破费。”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袁崇说:“你舟车劳顿一天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明天了我再过来拜访你。”
离开伍自成之后,在回去的路上,袁崇一面安排金正去订戏园子,一面让赵世诚去买礼物。
自从伍元庆来江北省之后,袁崇就想法设法要进一步拉近与伍自成的关系。尽管在普通人和一般官吏眼里,他袁崇家也是一个大家族;可他清醒地知道,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他袁家不过是一只小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