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气的浑身发抖,用手指着冯文珍说“你…你…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是不是。你们再走一步试试,包袱放回去,把你这身衣裳赶紧换了,我看了生气”。
冯文珍着急的坐在廊下哭了起来“娘,你这是做什么呀!你明知道我爹已经同意我们出去了,还故意来找茬,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拿的都是姨娘生前的遗物,她离府的时候什么都没带,爹都同意我保管了,我现在带些她自己的东西去送送她,有错吗?娘,我求求你,不要总这么无理取闹行不行,给我条活路行不行呀,我的亲娘”!
“丫头,咱俩到底是谁不给谁活路。你说说,自珊丫头嫁出去后,你哪件事顺过我,你什么时候体谅过我、帮过我。你一天除了帮着后院的这几个跟我对着干,你还做过什么?现在还…还穿成这个样子,你是诚心咒我是不是。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处处替你着想,没想到竟养出个白眼狼。今天我还就不许你出门了。刘红袖我管不了,你是我生的,我还管不了”。
冯文珍听母亲说完,缓缓站起身,掸掸裙角,走到母亲面前说“娘,你要这么说,那我还非去不可了。”她推了紫竹一把说“紫竹,快点走,谁要是拦你,就死给她看,你放心,你死了,我替你陪葬。”看着紫竹出了门她接着说道“娘,有些话我不想说,可你总逼我。萧姨娘走后,我以为你心里的疙瘩没了,咱俩的关系就能缓和一些,没想到你还是这样,有一阵没一阵的故意跟我较劲。娘,你扪心自问,萧姨娘究竟有没有做过违背伦常的事,她在府里这些年,时时小心、处处礼让,既不多嘴多舌,又不要东要西。反而是你,处处看她不顺眼,一心想把她赶出去。”说到这里冯文珍又往前走了几步,凑在乔氏耳边小声说道“你不过就是嫉妒她罢了,嫉妒父亲对她好,哪怕她对父亲总是不冷不热,父亲依然对她好。陪她吟诗作画、带她去京城散心,连她生的女儿都高看一眼。你就是嫉妒,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对过你,就算刘红袖长得跟仙女一样,就算方灵仙生了儿子,他也没有像对萧素素那样,对待过其他任何人。你不服气,同样都是女人,凭什么她萧素素就能获得丈夫如此深情的关爱,连你的女儿和其它两个姨太太都跟她好,连下人都更愿意在她身边做事。娘,其实,你不应该嫉妒,你应该反省”。冯文珍说完这翻话后,也不看乔氏一眼,流着泪就往出走。
“珍儿”乔氏在背后冷静的喊道“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回来了,我权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冯文珍在门外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以为这个地方就这么值得待吗”?冯文珍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把这些深藏心底的话对母亲说出来,她一心想和母亲缓和关系,可母亲却越做越过分,对她步步紧逼,母女两个相处的就跟仇人一样。她原本很同情母亲的遭遇,辛辛苦苦半辈子,也没得到丈夫的一个笑脸,所以她有时候对刘红袖她们刻薄一些,她也能理解,母亲也是女人,她心里也苦,可自己再苦也不能害人吧。随着三妹、四妹和五儿的出生,母亲好像越来越扭曲了,以前不过是刻薄,后来是凶狠,到现在简直是恶魔,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冯文珍和乔氏在木香院的争执被人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方灵仙的耳朵里,她原本也想跟着她们一起去梅花庵祭奠萧素素,好歹姐妹一场,况且萧素素对她和琇儿也不薄,可是乔氏这么一闹,她反而不敢去了,万一乔氏把恶气撒在自己和孩子们身上,那才是无妄之灾。
“真没想到大小姐竟这么恨乔氏,她们可是亲母女呀,也能闹到这步田地,真是痛心”百合在旁边感叹着。
方灵仙若有所思的轻轻说道“她要是知道她娘二十年前做过什么的话会更恨她的”。说完又转过头看着躺在摇篮里的儿子和在边上玩的女儿喃喃的说:但愿她们以后不会这么恨我。
冯文珍因为和母亲争执耽搁了时间,在西角门外和刘红袖她们汇合后,一个劲的催促车夫要快,一定要赶在萧安良他们返回竹水村前到梅花庵。
这日,主持师太一早就派了小姑子慧明来通知萧安良和魏氏他们,萧素素要在今晚亥时下葬,所有一应的准备都要在亥时之前完成。其实萧安良和魏氏她们也没什么能做的了,衣服早就穿好了,这些天他们俩带着小豆子、芃芃和莺儿轮流守灵,哭也哭了,想说的话也说了,萧素素在这儿停的越久他们反而越自责、越难过。莺儿这些天出奇的安静,不哭不闹,跟着魏氏一起给娘亲超度、跪经、守灵、斋戒,明明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却像十几岁的大姑娘一样懂事。太阳下山后,一应法事都完备,慧明请他们几人到了后山的一片开阔的场地,正中间摞着高高的柴火堆,萧素素静静的躺在上面。
萧安良和魏氏带着三个孩子一步步走到跟前,小豆子现在才终于明白,奶奶为什么那么害怕那么不愿意他们带姑姑来梅花庵,他自己这会都有些害怕了。
这时,魏氏开口说道“小叔,今天我就做一次主。”说完就拉着莺儿在柴火堆前跪下,双手合十说道“公婆在上,不孝儿媳向你们请罪。今天这么做实属万般无奈,媳妇今天斗胆做一回主,替小妹找了这么一个安身之所,你们若在天有灵,就保佑小妹来世投生个男儿身,少受些苦。要是有所埋怨,罚我一人就好,与小叔和孩子们无关。”说完就从师太手里拿过火把,盯着柴火堆上的萧素素说“莺儿,你再看娘亲一眼,记住她的模样。你要牢记娘亲生前对你的教诲,一定要好好活着,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吃再多苦,受再多累也得好好活着,你活着你娘就高兴,你不能让她担心。你娘是世上最疼你的人,是最善良的女人,是最好的小姑,最好的姐妹。”魏氏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突然她紧紧握了一下莺儿的手,把火把高高的扔到柴火上,浇了桐油的柴堆瞬间燃烧起来,熊熊大火把萧素素包裹起来,只能在跳跃的火焰间隐约看到水绿色的衣裙一点点的消失。莺儿突然挣开魏氏的手,哭喊着往火堆里跑,萧安良和魏氏赶忙拉住她,莺儿在萧安良怀里死命的挣脱着,哭喊着要娘,隐忍了这么多天的悲伤在火光前一下子全都释放了,仿佛现在娘亲才是真的离开了。虽然娘亲已经去世好几天了,可是她躺在哪儿,就觉得自己还有娘,哪怕她不动、不说、不吃、不喝,那也是娘亲,只要能看见她,就不会害怕,现在她才真的害怕了,难过了,从今以后她就是没有娘的孩子了。莺儿抱着魏氏哭的凄惨,萧安良、小豆子、芃芃都在边上流泪,一时间小妹、娘亲、姑姑的呼喊声在梅花庵上空经久不绝。
冯文珍和刘红袖紧赶慢赶到了梅花庵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们跌跌撞撞的跑到后山,只见火光映天,哭喊不绝,她们连萧素素的影子都没看到。熊熊火焰把天地都烤热了,在周围的树上准备安歇的鸟儿,一个个都拍打着翅膀,热得受不了飞走了,可她们却冷得发抖,眼泪一滴一滴的打在冒着热气的土地上,还没来得及渗透就被火烤干了,刘红袖和冯文珍扶着一株古柏,身子一点点的瘫软,想跟莺儿一样喊点什么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们绝望的看着包裹着萧素素的火焰在师太们的梵音中慢慢塌陷、燃尽、消失,滚滚浓烟和热浪笼罩着整个后山,梅园再无素女笑,一抹青烟泣残霞。
萧安良在师太的指点下,抱着瓷罐完成捡骨,莺儿已经在魏氏怀里哭晕了过去。还不到亥时,师太带着她们到了小邱山的梅林,萧素素的墓穴已经点好了,就在两棵已生长了三十多年的老梅中间。这两棵红梅仿佛知道要有懂得欣赏它们的人要来一样,花开的比以往更艳,更红,香味也更足,似乎要用自己的幽香冲淡这股浓浓的哀愁。入穴、封土、起坟、立碑、烧纸一应礼毕,一群人在碑前又哭了一阵,天晚夜凉,魏氏担心几个孩子熬不住,忍着悲痛,劝住了刘红袖和冯文珍。冯文珍把带来的萧素素生前常用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笔墨纸砚、书画琴谱都给她陪葬了,剩下的衣物几个人在碑前就着火盆烧了。
一行人往回走的时候,月亮已经挂上当空,暗暗的发出阴森森的白光,和着梅园的虫鸣和偶尔拂过的东风,不由得让人心下一颤,几个人也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萧安良和芃芃、小豆子提着灯笼仔细的在前面照着,生怕后面的人看不清山路摔倒了,魏氏拉着莺儿跟刘红袖、冯文珍一边说话壮胆,一边四处看着,玉竹、紫竹几个丫头提着灯笼小心的跟在左右。正走着,魏氏的眼睛被莺儿的灯笼照亮的地方吸引了。距离萧素素不远的一处墓碑上面刻着“凌霄”二字,魏氏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沙哑着声音轻声说道“这么生僻的名字,竟然也有重的”。
几个人见她这么说,也都停下了脚步。冯文珍也随着魏氏的目光细细看了看碑上的生辰八字和立碑日期,淡淡的说了句“怕不是重的”。魏氏惊愕的看着冯文珍,正要说话,冯文珍看了一眼莺儿,若无其事的说道“回去我跟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