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施说道“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大人依朝廷法度办事有何过错。错的是那些玩弄权术、罔顾朝廷法度的奸佞小人。搭救兄长对大人来说是小事一桩,可对我们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
栋鄂良臣连说“不敢当、不敢当。陈大人的信我已看过了。我兄长此番遭遇无妄之灾,跟江南的贪墨案不无关系。当务之急是把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找出来,这才能抽丝剥茧,查明真相”。
况施说道“要说这关联,我倒知道一个人跟这件事有关。此人名唤丁退之,曾经做过我父亲和萧伯父的幕僚。此人擅长临摹笔迹,博学多才,精通账目清理核算,最会登高踩低,极度阴险狡猾。前几年我在京城查找线索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听说他又在户部左侍郎额尔图府中做了幕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栋鄂良臣说道“额尔图也已被圣上革职查办。照你所说,这个丁退之的确是联系两个案子的关键人物。常言道树倒猢狲散,这只猴子着实不简单,背后的树倒了一棵又一棵,他不仅一点事没有,攀的树枝反而越来越高”。
“哦对了”萧安良似乎想起什么了“我记得陈大人和况二弟都跟我说起过我父亲和鄂伦的书信,我父亲最后被坐实贪墨罪,就是因为这几封书信。而且这些书信都和这个丁退之有关”。
栋鄂良臣高兴的说道“这就对了。当时彻查江南贪墨案的时候,只因况大人和鄂伦都是先廉亲王的门人,他们之间有书信往来也是在所难免,先帝未加严查就把况大人纳入鄂伦一党。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出现了几封萧大人和鄂伦的书信,信里对两淮税银、朝廷赈灾款的挪用和私账、公账的查漏补缺写的很详细,因此才坐实了萧大人的罪行。后来我和其他几位同僚在核查证据的时候,发现其中有很多漏洞,只因我们当时官微言轻,没人愿意相信我们,先帝正在盛怒之下,上官不停敦促案件进展,为了平息圣怒,才在未加核实之下将他们一同问斩。现在想来实在太过鲁莽”。
萧安良安慰道“大人无须自责,那些小人实心要置我父于死地,又怎会真让大人详实核查,让他们有翻案的机会”。
栋鄂大人沉默良久,语气沉重的说道“朝廷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次之事,表面看来是户部官员贪污库银、私设账目、混淆视听、贻误工期。实际上还牵扯到党争、宗室之争和满汉之争。日前总理事务大臣鄂尔泰、大学士讷亲和军机大臣张廷玉三人之间相持不下,相互不睦。不仅如此还牵扯到西北军务、湖广赈灾银、两江税银,牵连到大清国的半壁江山。你们定要做好万全准备,极有可能最后不光冤案不能昭雪,反而害了你们二人性命”。
栋鄂大人说完后,这兄弟俩都沉默了,原本以为就是一个旧年冤案而已,没想到竟这么复杂,其中牵连到的关系网络不是他们二人能理得清的。而况施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身边的人个个都反对他重提旧案,原来他们并没有危言耸听,置身事外的人真的无法想象其中的凶险。也终于明白了父亲和萧伯父当年的良苦用心,他们以一己之力,保全的何止是他们这几条家眷的性命,还有朝廷这十年来表面上的安宁。而萧安良听到“党争”这两个字已经手心冒汗了。自古多少贤臣能臣就是因为牵扯进“党争”而丢了性命,更有甚者还会连累宗族亲朋一起丧命,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也要深陷其中,萧安良心中不寒而栗。
栋鄂大人见这二人都面露惧色、沉默不语,知道自己说的太严重,把他们吓着了,担心这二人因此放弃翻案,自己想借着这个契机把户部撕开一个口子,解救兄长的计划会落空。这才故作轻松的说道“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凶险是真,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听栋鄂大人这么说,二人突然来了精神,满怀希望的看着栋鄂大人,想听他有什么好办法。栋鄂大人又接着说道“此时的转机就在左都御史刘统勋和刑部尚书阿克敦两位大人身上”。
二人都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
栋鄂大人笑着说“你们不在朝廷,自然不明白,不然陈老大人也不会让你们来找我了。刘大人曾经在朝中参奏过张廷玉和讷亲。圣上不仅没有责难于他,反而听从了他的建议斥责了张廷玉和讷亲。张廷玉和讷亲都是三朝老臣,在朝廷里的势力和威望极盛,刘大人能当众参奏他们还全身而退,可见圣上对着二人不悦已久。只要再有一些这二人违法乱纪的实证,不怕他们不被惩治。你们想想这二人要是倒台,他们背后牵连的势力自然也都藏不住了”。
况施问道“那这里边有阿克敦大人什么事?他掌管刑部,与户部、工部都无瓜葛呀”?
“因为阿桂。他的儿子阿桂将军常年镇守西北,近来各场战役连连败退,圣上几次斥责,令他务必尽快平定大小和卓。可是军饷粮饷不能按时供应,阿桂将军纵是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几日呀。阿克敦大人为了儿子的安危,这次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好了,现在朝廷里的这些纷乱复杂的关系网和其中的厉害我全都告诉你们了。说白了你我都不过是这盘棋局中的一颗棋子,我会帮你们一起查找相关证据,还有那个丁退之也很关键。如果一切准备妥当,你们就可以拿着状子到刑部击鼓鸣冤了”。
栋鄂大人的一席话给这二人重新点燃了希望,他们拜别栋鄂大人后,信心满满的回到客栈,准备第二天先去刑部大牢见见兄长。栋鄂良臣的话说的很直白,他们不过是借着朝廷梳理党争的契机在这纷纷扰扰的棋局中轻轻的落下一子,而且还是这盘棋局中最无足轻重的一部分,有没有他们在,这盘棋照下不误。这样的体会让萧安良觉得十分悲凉,对自己而言比天还大还重要的事在京城的局势里连提都不值得一提。父亲和况钟的死对朝廷而言根本不足挂齿,不过是一条人命罢了。萧安良无数次在心里想,那些陷害父亲的人在夜里会不会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梦中会不会有厉鬼前来索命,他们是不是偶然也会自责、内疚,对这两家所遭受的灭顶之灾有些微的歉意。今天听了栋鄂良臣一番话后,才知道自己实在太天真了,小妹被拐、抑郁而亡算什么,母亲不堪受辱、自缢煤山算什么,兄长发配宁古塔受尽折磨,至今还在刑部大牢算什么,自己为了伸冤放弃儿女私情,辜负一个至纯女子的深情又算得上什么?想到自己和况施就要以蜉蝣之力撼动朝廷这棵大树,实在想哭又想笑。萧安良呀萧安良你真是太不自量力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全天下你最苦、最难,你以为你豁出自己一条命,就能换来一身清白吗?你真是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萧安良躺在夜幕里浮想联翩,无边的夜幕和从心底生出的恐惧像是要吞噬他一样,他有些害怕了。他开始怀疑这些帮助他的人是不是出于真心,他担心自己成为别人的工具,变成一枚弃子,他害怕到时候翻不了案、救不了兄长,还要把嫂嫂、侄儿、莺儿几条命一起搭进去,他甚至担心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冯文珍。
萧安良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况施却睡得很安稳,或者说这是自从父亲获罪以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眼见伸冤有望,兄长出狱,一家人总算要团聚,母亲的眼疾兴许也能好了,他就禁不住的高兴。只要找到了丁退之和诬陷父亲的关键证据,趁着朝廷打击党争的好机会,把这伙乱臣贼子一举拿下,还父亲清白,还况氏和萧氏全族清白。况施兴奋地在梦里都笑出了声,可能在他的梦里所有的愿望都已经达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