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堂屋收拾的五婶,听到魏氏的哭声,轻轻走到门边,听到这番话后放声大喊“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一边走到魏氏身边抱着她“孩子,你总算熬出来了。你公公婆婆总算可以瞑目了”。
魏氏哭着回道“只是可怜了小妹,含恨而去,看不到今天的好日子”。
“唉~”五婶长叹一声“素素那丫头命薄。你也别担心,她会知道的,她一定会知道的”。
原本五六天的路程,萧宪良哥儿俩硬是被拖了半个多月,他们到绍兴的时候,已经十月初了。
杭州刺史派人把萧宪良哥儿俩一路从杭州护送到绍兴,随之绍兴府、长乐县的官吏找机会凑上来拉关系、卖人情,一路仪仗威仪、风光无限,浩浩荡荡的护送队伍让萧安良感慨万千,想想当初自己和嫂嫂、侄儿回乡的落魄狼狈,真跟做梦一样。萧安良的马车跟在兄长后面,路上行人指指点点,不知道又是哪个贪官来表演体察民情了。在以前萧安良会觉得这些都很正常,可现在他犯恶心,对这些往来官员对兄长的态度犯恶心,对他们的趋炎附势、登高踩低、伏低做小犯恶心,对在前面开道的衙差把百姓赶来赶去的样子犯恶心。这十年他已经适应了自己落魄书生、平头百姓的身份,过惯了粗茶淡饭、重担压肩的日子,现在要回到以前的身份,反而觉得尴尬,觉得不自在,尤其是看到老百姓们木然的表情后,更觉得不自在。
当队伍到了长乐河廊桥的时候,竹水的村民乌压压的站在路两旁,两挂鞭炮齐鸣,响彻天际,族长萧沛仁和七叔萧沛倡领着宁良、定良、宸良、守良在村口迎接萧宪良和皇帝为萧沛伦沉冤昭雪的圣旨。今天的天空格外晴朗,格外蓝,笼罩了竹水村十年的阴霾,瞬间荡然无存,一个个的脸上挂着过年才有的欣喜,家家门口贴着红对联、挂着红灯笼应景。其实这些都是长乐县令吩咐人办的,无非是想讨萧宪良高兴。
魏氏早早就和妯娌们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县衙送了好些家具、古玩来,都被魏氏推辞了。她只挑了件颜色鲜亮的衣服换上,稍稍在脸上拍了点胭脂,看着精神好些。她十七岁嫁到萧家,这一晃十五年过去了,夫妻俩正经过日子也就五年,儿子都十三岁了,已经跟她一般高了,小豆子十五岁,俨然一副俊秀书生的模样。十岁的莺儿跟当初魏氏初见到萧素素时一样,机灵娇俏,眉眼中藏着淡淡的愁绪。小豆子和芃芃在门口等着,魏氏和五婶带着莺儿在屋子里等着。可魏氏心里慌的不行,拿着镜子找梳子,看着莺儿叫小妹,整个人都乱了。莺儿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依偎在她身边。直到门口的鞭炮响起,魏氏倏地站起身,恍惚间想起当年自己出嫁的情形,也是这样忐忑、兴奋的心情,也是这样颤抖、冰凉的双手,也是这样的期盼。
当萧宪良走进院子的时候,魏氏觉得天地仿佛都安静了。她在堂屋怔怔的站着,看着院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向她走过来,突然觉得脸上湿湿的,脖子冰冰凉。她的手脚仿佛冻住了,动不了,她只能看到,只能感觉到,有个她思念许久的人走到她面前,替她擦了眼泪,跟她说了好些话,她只看见他嘴在动,说了什么一个字也没听到。呆住了的魏氏被五婶和莺儿扶进厢房,五婶担心魏氏高兴过头,让莺儿在身边看着她。
相对于魏氏的激动,芃芃对父亲似乎更陌生,他和小豆子规规矩矩的向父亲行过礼后,下意识的走到二叔萧安良身边站着去了。萧宪良请五婶上座,要向她行礼,五婶吓得就往外走,被芃芃拦住了,硬是把她请到上座,摁到椅子里坐下。
萧宪良向是在跟母亲请安一般拜过五婶“五婶,这些年多亏您老帮忙操持家里,照顾我的妻小,他们才不至于饥寒交迫、露宿街头。您老放心,打今儿起,您就是我和安良的亲娘,我们一家一定好好孝敬您老。好好教小豆子读书做人,将来娶一房孙媳妇回来,一起孝敬您”。
五婶坐在那儿激动的直哭,连连说着“不敢当、我老婆子不敢当。”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自己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到老帮衬了人家一把,竟得了老来福,给官老爷做起了亲娘。
萧宪良这次回家,跟萧安良上次回家不同的是,同族里的人少了很多。只因当初他们阻止萧素素葬在竹水、还不许她用五婶的棺,心中愧疚,无颜面见萧宪良。其实事后,萧安良和魏氏也没怪罪过这些族人,原本就是不合情理的事情,当时虽然难受,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早就丢开了。闹哄哄的院子至晚才安静下来,萧宪良、萧安良送走了绍兴、长乐的官吏和乡亲,又把长乐县令给他留在家里帮忙的几十号人安排妥当,这才有空跟魏氏说话。五婶早知趣的带着莺儿到后院休息去了,芃芃和小豆子也住到了后院,萧安良也回了祠堂。
前院只剩下萧宪良和魏氏夫妻俩。楞伽山人有词云“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