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还带着些酒气上衙。还是礼节性地拜访了一遍梁太尉。
这回,梁太尉明显比早上刚见面时温和了许多。问长问短,还问到了我家娃娃乖不乖,我家老人身体好不好。我说,我家娃娃很乖,我家老人身体好不好我不知道。他奇怪,自家老人身体好不好你怎么不知道呢?我说两位老人都死了几年了,在那边身体好不好我怎么知道呢?梁太尉哈哈哈哈地笑起来,笑过之后叮嘱我先不要急于工作,先熟悉环境、熟悉业务,不懂的地方可以找某某某咨询,有需要的东西可以派人找某某管事索要。等等。总之,梁太尉今天出奇地平易近人、和颜悦色。
我知道,这都是二百两黄金的面子,不是我李铁牛的面子。铁牛的脸面没有那么大。而且还很丑。
但是,人就是这样。他梁太尉的面子也没有那么大,那是他屁股底下那把殿帅椅子的威力。想当年他当一名普通书吏的时候,他的脸面也不大。所以有人说,屁股决定脸面。甚至可以说,屁股决定一切。屁股坐在高位上,别人就趋之若鹜;屁股坐在泥地上,家里就门可罗雀。屁股坐在朝堂,出门就很有尊严;屁股坐在山野,出门就看人脸色。所以,您看所有人的屁股都比脸大,就是因为屁股决定着脸的位置。您不信?那您回去脱了裤子瞧瞧,我铁牛说错了没有?铁牛就是个粗人,不会讲哲理,就会讲这些粗理。您大人大量,理解就好。
我今日是有备而来的,不是讲屁股的故事来的。这回,所以梁太尉叮嘱我的时候,我就开始从怀里往外掏东西,不再是掏金银。再送金银就俗了,铁牛在“那边”毕竟是个军校高材生,得有些书卷气、有些境界。从我往外掏东西,梁太尉就开始盯着我看。直到我完全掏出来了,梁太尉还是没弄明白,我在做什么?
您不需要明白,您是上司,您老只要看着就行了。我说:“殿帅,这是我为您精选的《苏大学士精选作品一百首》并《序》,准备刊印,请您过目。”然后,双手奉上。
作品集是以文坛民意名义精选的,但《序》则是以梁师成本人名义撰写的。也就是说李铁牛替太尉操刀,要刻印苏东坡作品选并《序》。
梁太尉接过展读。先读《序》。《序》曰:
“佳作一百首者何?先父苏讳轼所着也。取一生之所出,精选一百首,皆正伪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也。
呜呼,自乌台之祸,诗词与胡椒无异,钱癖与文癖何殊?名虽不同,其惑一也。
余母侍父,勤且笃厚,父亦宠爱,琴瑟和鸣,莫不静好。然元佑八年,祸从天降,事急从权,母适梁氏,情势所迫也,非情分断绝矣!故月内生吾,非为弃之,乃庇护之心一也。初先父进士及第,迁礼部尚书,昔日访者,行则连舆,止则连席,何曾须臾相失。后厌于童贼,外放杭儋。皇恩浩荡,获赦北还,病逝常州。父一生不辍,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然佳作甚丰,宛若日月,曲水流觞,万里传唱。生前着《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内制集》十卷、《外制集》三卷、《奏议》十五卷、《和陶集》四卷等刊行,然因奸人所污,崇宁二年下诏禁毁。
余命薄,未得奉茶拾履,亦未受教德学,至于愚痴,未求上进,致先人遮羞,父母蒙尘,久汗颜矣。
闻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王右军得《兰亭集序》;隐山遁水,坐禅谈经,白居易撰《香山雅集》;青松之下,流水之间,王都尉辑《西园雅集》。余虽智枯文竭,未得先父才气。亦思选录精要,勘误取舍。然岁月更替,余尚未惜头目,岿然独存者,乃十去七八,残零不成全部,急几案罗列,枕席枕藉。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今日仓促辑书,装卷初就,芸签缥带,如见考妣。每晚吏散,复勘一二,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着,死生不能忘之欤。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余必有不足,有聚必有离散,乃理之常。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雅者赏析之,感悟之,惠存之。是为序。
不孝子师成
宣和五年,壮月朔甲寅,殿前司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