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兄弟本来不是祁县人,七年前从外地逃荒来投奔祁县的一对老夫妇,说是远房亲戚。两兄弟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人,整天舞刀弄棒,欺行霸市的,倒是成了祁县游侠里数得上的名号。后来更是几番斗殴,夺得了街面上的头把交椅。自打那对老夫妇过世之后,更是肆无忌惮,招纳党羽,连不少大族都要让他们三分。
孙正义收拾了弟弟,慢慢地踱步向前,向陈翔行了一礼,“祁县孙正义,见过陈三爷。今日小人做东,在太平楼宴请诸位弟兄。三爷赏光,孙某不甚荣幸。还请三爷入座。”
陈翔看了眼孙正义身边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问道:“这位兄弟看着眼生,新来的?”
孙正义笑着说:“这两天刚来的,本家亲戚,落难了来投奔我的。叫二楞。”
那大汉愣头愣脑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翔。
陈翔也不多说,客随主便地随着孙正义的招待,入了座。一旁祁县的混混们见到陈翔入座,一个个也收敛起言行,端坐在椅子上。一时间,还真有些宴请的氛围。
孙正勇也过来唱了个诺,拿个凳子过来,坐在了哥哥的旁边。
陈翔自然也不会扫兴,说了些场面话,也谈起了诸人最为关心的东征征调民夫的事情,言辞之间多有宽慰,说的场内诸人各个如沐春风。那边,陈桐和田奇也在小声地和孙家兄弟交谈,只是,似乎交谈的不那么顺利。
孙正义凑到陈翔的身边,小声地说:“三爷,您这位伴当也太抠了。”
“是你太贪了吧,赌资还敢狮子大开口。”陈翔笑着说。
“实不相瞒,不是小人贪心,确实是另有要事要找三爷商议,才找了这个由头,三爷,还请您借一步说话,这点钱,好说。”孙正义殷勤地说,只是配合这张脸,那笑容显得格外狰狞。
陈翔点头同意,刚想转身,一旁韩青拉住了他。
“我和你一起过去。”韩青说。
“孙家兄弟外凶内直,非暗箭伤人之辈。”陈翔说着,拉开了韩青的手,和陈桐、田奇等人打了声招呼,便随孙家兄弟进了内侧的包间,紧接着,二楞也从陈翔的身后窜进了屋子。
孙正勇当先一步,拉开了内侧的椅子,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坐。”
陈翔也不生气,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孙正义小心翼翼的锁上门栓,吩咐二楞看守好门口,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回过头来,对着陈翔拱手为礼。
陈翔说:“不必客气,说吧,什么事情。”
孙正义眯起独眼,笑嘻嘻地说:“事情嘛,倒是不忙说。”
“哦?”陈翔挑眉。“你又不急了?”
“那是”说着,孙正义向左上方拱手为礼,遥尊某人:
“连云总寨胡云彪胡大当家的,向您问好。”
“嗖!”一柄银刃短刀从二楞的手中窜出,如毒蛇乍现,向陈翔袭来。
好个陈翔,不慌不忙,抄起桌上的垫布,抬手一卷,连拍带拉,将那短刀拍在了桌上。而此时,孙正勇的双手已按住陈翔的肩头,使他动弹不得。
陈翔收回了手,识相地没有抵抗孙正勇的控制,瞥了眼拍在桌上的短刀,短刀本身并不锋利,但是刀身上歪歪斜斜地刻着“斩邪”二字,那稚嫩的笔触会让任何一个顽童稚子都忍俊不禁,但也会让任何一个绿林好汉噤若寒蝉。
“连云寨的斩邪刀?斩邪刀下无活口,血不流干死不休。连云寨的斩邪刀有多少年未现江湖了?陈某何德何能,一条贱命,用得着这连云寨的斩邪刀出鞘吗?“
孙二楞从孙正义的身后走出,双眼隐藏不住的对陈翔的恨意。
“祁县陈三公子,三晋及时雨,当然值得。几日前,孙某未能有机会与陈公子一见,实在是太遗憾了。今日目睹风采,果然见面更胜闻名,也配得上这把斩邪刀。”孙二楞慢慢走过来,捡起刀,说道。
陈翔问:“你不叫二楞吧,你是连云寨的人?”
孙二愣说:“名字不假,不过我不是连云寨的人。晋西董大眼,陈三公子不会不知道吧。我之前在他手下讨生活。”
陈翔挑了挑眉:“你是要替他报仇?可你这么就能拿的出连云寨的斩邪刀呢?据传,连云寨的斩邪刀每一柄都有编号,没有流落在外的。而且你若有这斩邪刀,通过连云寨的布置,要杀我太容易了,又何必让董大眼搞什么伏击?”
孙二愣瞪着通红的双眼,说:“陈公子,你这是在套我的话,还是想拖延时间,等着你的人发觉不对,来救你啊?别做梦了,这里是连云寨在祁县的据点,这把刀也是胡大当家的亲自赐予我的,你杀了董大目,就得一命抵一命。”
说着,孙二愣拿着那柄并不锋利的斩邪刀,慢慢走近陈翔。他走得很慢,他要欣赏陈翔绝望和痛苦的眼神。他要为董大目报仇,为他们心中满腔的不甘心,为他们的壮志未酬身先死,为他们的情同手足生死相随,他要报复这个公子哥。
但他失望了,他从陈翔的眼中看到的,始终是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不屑与嘲弄。“蠢货,你是,董大目也是,一个一个都是蠢货。给人当刀,当狗,就是不肯当人。”
“我们是狗?哈哈,那你陈翔就是人了吗?士族就是人了吗?不过是豺狼、是狐狸、是吮吸人血而不知忠义的奸邪。哪怕是狗,我们也知忠孝节义,也俯仰无愧!曾几何时也是堂堂正正的封荫之后,国之干城,我们为兵为匪,沦落草野十余年,然而初心不变,矢志不渝。你懂那份坚持与忠诚吗?你不懂,你不懂!”孙二楞说的渐渐激动起来。
“杀就杀了,还像个娘们一样叽叽歪歪的,还装起文化人来了?”陈翔冷嘲道。
“你就先得意的笑着吧,过会儿就没这个机会了。你这个自命不凡的士族子弟,你这个草菅人命的士族子弟,带着你的自以为是,去地狱后悔吧。这儿,我杀你,到了下面,董仲坊会杀你一百遍!”
“哈哈,被一个贼寇说是草菅人命,倒也新鲜。”陈翔冷漠地与孙二楞对视:“忠诚?奴隶之道德。你们被人当工具傻傻地利用了一辈子,还偏偏对此感恩戴德,与有荣焉?搞笑。”
“你懂什么,大齐……”说着,孙二楞突然住了口,“打起头,你们这些士族就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说着,挥刀向陈翔捅去。
“噗嗤。“利刃穿过胸膛。
孙二楞看着自己胸前出现的雪白的利刃,巨大的痛楚麻痹了他所有的知觉,他说不出话,只能直愣愣的看着前方。
他看到陈翔将手揣入怀中,盯着他若有所思。
他看到孙正勇走到陈翔身前,用身体翼护着陈翔。
突然,他感觉到那利刃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抽出,更多的血液涌出,他感到越来越寒冷。他要死了,他意识到。此刻,他转头看着孙正义,那个在他背后捅刀的男人。他用破碎的气声艰难地说:“为……什……么……杀我,你……背……叛……连……云……寨?”
孙正义从容不迫地拿起桌布,擦了擦手中的刀,说:“盗取斩邪刀,假传行凶令,我连云寨中人,杀你,冤枉了吗?”
他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孙正义。
孙正义对着陈翔,抱拳低头:“属下孙正义,见过十四当家。”
听到这句话,孙二楞的眼睛蓦然间瞪大,惊讶,懊悔,恍然,痛惜,种种情绪交织在其中。
陈翔点了点头,走到垂死的孙正义身边,拿过他手中的斩邪刀,略带怜悯地说:“故齐遗民?可惜了。斩邪刀对外不对内,你下次偷来连云寨的断义剑,说不定能骗他们杀我。”
突然,陈翔好像想到了什么,说:“对了,你这个死法,和董大眼挺像的。他也是,死活想要诬陷连云寨。你们俩运气真差,一个要在在连云寨人的面前说是连云寨要伏击它,一个拿着连云寨诛杀外人的诛邪刀要连云寨的暗子杀十四当家。不过,你比他幸运点,你至少知道你是为什么死的,也算是死而瞑目了吧。”
说着,孙二愣瞪着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