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大军来了,带着六千骑兵,四万步兵和更多的民夫来了。
随同他们来的,还有逆辽河而上的白帆,密密麻麻,仿佛能够铺满了江面。
这些船只,从各个港口出发,汇集起大周东部各个郡县粮仓处的粮食,度过茫茫的大海,将这些珍贵的物资和补给运送到辽东,作为支撑这场战事的后勤保障。
这个时候,陈翔才终于意识到,肃慎诸部成功地逃回辽河的东岸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情。如果此时肃慎的部队还在辽河西岸,那么这些船只将化身成河上的堡垒,阻断所有搭建浮桥的努力,将迫使肃慎主力在后援断绝的情况下,和两倍与自己的大周军主力展开会战。而结果,不问可知。
可惜了,这些船只此时此刻只能继续履行自己作为运输船的作用。
步骑汇合,水陆并进,大周的这只东征之师,跨过了辽河,正沿着松河逆流而上,兵锋所向,正是此次征伐的最终目的,赫拉山城。
两军汇合之后,陈翔又回到了苏庭越的麾下,重新做起了抄抄写写的文书工作。
赫拉山城,并不是一座山城,相反,它耸立在松河北岸,一条名叫乌尔河的支流从它的东边流过,是典型的河口平原城。自然,它的建立耗费了忽都部大量的心血,深山的石材通过简陋的木筏,沿着乌尔河运到城基,大量的部民放下手中的工作日以继夜的辛勤劳作,仓储的粮食不停地消耗,觊觎和担忧的目光不停汇聚。最终,它成功的建立了起来,部落的头人用肃慎传说中的圣山“赫拉山”为它命名,希望这座城市能作为肃慎兴起的象征。
当大周的全军来到这座城下安营扎寨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了十月底,寒风更加凄厉,呼呼的仿佛想要掠走每一分温度。尽管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厚衣,可陈翔依然觉得冻得瑟瑟发抖,甚至有一种放弃现在的文书工作,重新回到军中的冲动。
当然,这是一种错觉。在营房中抄写文书肯定要比在寒风中站岗放哨要更加的舒服。但是,这种寒冷的天气,对于全军的战斗力无疑是一种削弱,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寒意会越发深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陈翔如此思忖着。
“陈翔陈季云,你跟我来,晋王要见你。”苏庭越走过来,打断了陈翔的思绪,说出了陈翔期盼已久的话语。
这位年纪轻轻的录事参军丢下了这句话之后,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掀开了营帐出去。陈翔心头火热,也不得不快步赶上,倒也不觉得外面的寒风有多少刺骨了。
经过了七弯八绕,密密麻麻的十几个岗哨,苏庭越终于板了个脸,来到了元帅大帐的门口。他收敛了一下脸上僵硬的表情,嘱咐陈翔道:“晋王年事已高,对答不可孟浪。明白吗?”
“明白。”眼见这位苏参军不知道因为什么在生闷气,陈翔怎么可能去触这个霉头。简单干练的应答了一声之后,在苏庭越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迈入了营帐之中。
“小人陈翔,拜见晋王殿下。”陈翔来不及打量环境,一进营中,就大礼参拜。
一股暖意迎面而来,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麻木,陈翔忍不住小声的感慨一声。暖意从皮肤渐渐的渗透进身体,这种舒服的感觉好像是刚刚喝下了驱寒的烈酒,又仿佛是正在泡着山间的温泉一般,竟然让原本有些紧张的陈翔在此时此刻产生了些许慵懒的感觉。
“哈哈”一阵轻笑声想起。“禁中的银丝炭,暖而不燥,可谓上品,怎么样啊?”看到了陈翔的反应,郑宝瑞笑着发问。
陈翔大胆的抬头,看着场中情形。帐中诸人都身着轻袍,神情轻松,只有一名身穿黑色全身甲的武士侍立一旁,拱卫着当中的一名老者。那老者灰黑的头发夹杂着梳理得井井有条,双眼微微眯着,矍铄的脸上深深地刻着笑纹和抬头纹,身上穿着色彩有些单调的玄衣,只是在领口和袖口有金线纹饰和孔雀羽毛。那应该便是当今陛下的叔爷爷辈,大周的宗室老王,晋王千岁了。
“小人眼见晋王风仪,随和自在,如沐春风,顿时放下了心头的紧张,只觉暖气自足底上涌,深入肺腑。想来银丝炭虽暖,不及如此。”陈翔对着当中的那位老者,笑着说。
根据此时的场景,郑宝瑞能够在晋王发言之前随意调笑,由此可见,这位晋王并不是那种严格礼制的死板之人,应该有些诙谐喜笑,所以自己的应对就不能太严肃。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晋王在故意戏弄他,这位老者可能不是晋王。不过,自己似乎并不值得晋王来开玩笑。而且,哪怕是晋王真的在开玩笑,那么自己显得笨一点,让晋王得逞也不是坏事。
晋王和郑宝瑞对视一眼,促狭地笑了起来。陈翔的这份吹捧,稍稍有些露骨了,不过显然他很受用。
“臣,苏庭越,见过主公。”苏庭越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向主座施礼。严肃死板的话语直愣愣地塞了出来,让暖烘烘的营帐内一时也多了些干冷。
看到苏庭越这样,晋王也有些尴尬,赶紧正了正表情,抬手虚扶。
“庭越啊,军中就不用多礼了。”
苏庭越起身,沉着一张脸,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晋王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幕中多人,可冷面直谏者,唯庭越一人尔。”
苏庭越刚想说什么,晋王抬手示意,说:“庭越,你不用说,我知道。眼下大周将士远涉千里之外讨伐蛮夷,栉风沐雨,饥寒难耐。我身为主帅,本当与将士同甘共苦,却高卧营中,奢靡浪费,实属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