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娘柳氏比韩氏幸运也更不幸。幸运的是，她有两儿一女；不幸的是，一个寡妇，要独自抚养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丈夫去世时，最小的女儿小燕才刚刚满月，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十分贫苦。虽然家里也有两亩水田，青黄不接时，还是常常断粮挨饿。柳氏自己勤扒苦做，三个孩子依然吃不饱穿不暖。要不是娘家父母和两个哥哥不时接济一些，柳氏只怕也撑不下去。

韩氏住在隔壁，也时常会接济一二。小燕小的时候，柳氏和两个儿子要干活，韩氏也时常会帮忙照顾小燕。两人同病相怜，互相帮衬着生活。柳氏大儿子大牛已经十二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干活多，长出一身力气，柳氏便时常让她帮韩氏挑水担柴，干些力气活儿。

“四月，村里其他人你慢慢也就认识了。这两天，我先带你认认柳婶子一家人，两家隔壁住着，平时也能有个照应。”

“好的，奶奶。”

吃过晚饭，韩氏便让四月早早洗漱床。山村夜晚，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连灯都不舍得点。油灯那如豆般一点光，便一间房子都装不满。

家里只有一间卧房一张床。四月和韩氏一起睡。她不喜欢与人共睡一张床，可对韩氏却不一样。并不是因为没办法，而是在四月心里，莫名地觉得韩氏很亲。睡在她脚边，就像是回到小时候，跟外婆睡一张床给她暖脚的时光。

吹了灯。黑暗中，韩氏温暖的手轻揉着四月的小脚丫，睡在另一头的四月眼泪滑下眼角。这感觉她很熟悉，就是外婆的感觉。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腰，很痛。今天发生的一切，正在发生的一切，绝对不是梦。

她睡不着，在黑暗中慢慢梳理思绪，理清当前自己的境况。

一场车祸，二十六岁的她，不知状态是生是死地变成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回到她一直生活的外婆的村庄丰家村，出现在一个不清楚什么时空的没听说过的朝代，被一个住在外婆家房子位置的像外婆一样的婆婆收留，成为她的孙女。

她问自己，是不是人死了变成鬼就是现在这样？是不是真有一个与阳世共存的阴间？阴间其实不是影视剧里鬼影重重的恐怖情境，而是另一个与人间相同的相互轮回的平行时空，大梦国，是不是暗示这个朝代就是个梦境？不然没道理会这样啊？她可不相信什么穿越。

可如果是这样，那应该其他人也有关于人间的记忆，为什么看去其他人根本没有？想到这儿，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莫非真有孟婆汤这玩艺儿？或者是她因为生死间毫无过渡地死得无缝衔接，就意外地把人世间的记忆带了过来？

这也太荒唐了，不可能！从九年义务教育到大学教育再到五年人民教师的经历都告诉她，这种想法是荒诞的，根本走不进科学。

那她现在这种情况又算是怎么回事？真要是阴阳世间的轮回，那她也不应该变成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啊，难道不是作为一个小鬼哇哇地出生么？听韩奶奶说的那些事，这里生活的人，都是正常的生老病死，并没有因为是鬼，就咵嚓一下出现在阴间啊。

显然，这个问题绝对不是作为小学教师的她此时躺在黑暗中能想到答案的。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要怎么生存怎么生活？她得好好规划一下，虽然身体是十岁，所幸她在人间的二十六年记忆和生活经验没有失去。这时候，她甚至有些庆幸三岁时便被离异父母双双抛弃与外婆一起生活在乡下的经历，庆幸外婆去世后没有恋爱没有结婚独自一人生活的经历，在情感依赖，孤独适应，独立自理，她都没有问题，其实也与现在无异。

与周围世界羁绊越少，越能适应任何环境。

四月相信，在这阴间……不，大梦国，应该也是一样。她与世界的羁绊一直很少，向来是微微凉薄。

四月只能先假设自己现在所处大梦国，其实是阴间某个时代的某个国家，阴间也分国家吧？她有些不确定。只能姑且这样认为吧，不管如何，她要在这里生活……不，死活下去。

明天要跟里正爷爷去县衙，正好，先好好调研一番，了解这里的生活状态，看有什么可以开发利用的资源，为在这里长久生活做个打算。

看来佛家说堕入轮回、轮回是苦竟然是真的。死亡根本不是结束，而是再经历一次人生，且更辛苦的人生。如果轮回是真，那是不是说她现在所处的阴间大梦国仁和十五年与二十一世纪的2019年就是同步的？想想白天看到的村子房屋，人们吃穿，不得不承认，还是阳世更发达更文明更进步啊！

阴间落后了有千年。

想到这里，四月不仅为自己这无厘头的想法自嘲一笑。在胡思乱想中，她沉沉睡去。

四月是被鸡叫声吵醒的。

睁眼时房间依然昏暗，但窗外是有光亮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韩氏已经起床，堂屋里有轻手轻脚的移动。四月躺着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全身舒泰。已经多少年没有这么饱睡过？从初中后，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在晚十点前睡觉，十一点后才睡是常态，常常刷手机到深夜。可昨晚，虽然没有钟表计时，应该不到八点就床了吧？

落后千年也挺好。四月没来由地笑了，翻身起床。扭扭脖子，头不痛了；抖抖肩，受伤的地方微微有些痛，还好；摸摸脸，脸之前被树枝划伤的多道小伤口都结痂了，摸得到细细的痂壳。

也不知道这张脸长成什么样？管她呢，反正在阳间也不是什么大美女，这么多年，除了带过的小学生真心实意夸老师真好看，就没有得到过来自成年人的对她外貌的赞美。她只是学生眼里的西施，没有其他情人。可她也不丑，能五官端正看着顺眼就不错了，曾经的丰月就是这种程度，用她大学室友的话说：什么是中人之姿？以咱们丰月为标准。

她估摸着，来到这大梦国，应该也是个中人之姿。挺好，美貌是武器，可掌控不了这武器，就是怀璧其罪。她现在可是突然落入完全陌生的世界，大隐于市，所有会让她暴露的东西，都是有害的，美貌是其中最可能带来危险的特征之一。

想通了，四月迅速起床，今天还得去县衙呢。

韩氏给四月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她死去女儿小时候穿过的，韩氏思念女儿，把她穿用过的衣物保存得很好。

四月知道也不嫌弃，鬼嫌弃死人，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