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他和秦娘子亲密无间地离去,今日却吊影自伤地回来,定然是情侣之间起了冲突。阿蛮很快反应过来,微笑:“三公子难得有对酌的雅兴,不如,我将埋在花园的桂花酿挖出,陪着你们兄弟慢慢饮。”
小泥炉的炭火烧起,嫣红的火苗映着泡沫浮动的琥珀液体,馥郁的酒香缓缓在室内升起。
女主人侧坐案头煮酒,浅酌则止,两个男子却默然无语,一杯接着一杯地对饮。
阳光不知在何时变成浅淡金色,仆妇在庭院刷刷地清扫积雪,声音断续,反衬着一室奇异的安静。
“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陈少歧数杯下肚,忍不住慨叹:即便在诗仙所处的盛唐,也难得世道清明,还好世上有诗酒,有好友。
阿蛮奉上早点,春风般的笑意,温暖了这岁暮寒天,侵霜客袖:“丁香馄饨,汤是用我从松枝扫的雪水煮成,藏得一整年,去了土气的,你们不可辜负。”
“空腹饮酒伤胃,多吃点。”陈少歧深知好兄弟不会主动提及心事,逼他吃得半饱,才借机发挥:“腊雪甘冷解毒,不知这香汤可能解得你心中烦忧?”
岳霖视线落在露台的松木栏杆,经年日久,漆痕已破旧斑驳,新雪堆砌,却梨花般洁白。
犹豫良久,声音低不可闻:“我,昨晚,失手刺伤了她。”
一言既出,陈少歧惊得跳起,阿蛮掩嘴惊呼:他的武功早到收发自如的境界,若非心乱之极,绝不会错伤他人,何况,那是他恨不能捧在掌中的女子。
“她乃秦贼亲骨肉。”岳霖混乱的思绪,本在雪风的侵袭和好友的陪伴中渐渐恢复,提起与秦乐乐的恩怨,又免不得一阵波澜起伏。
凛冽的冬晨,酒香袅袅地随轻烟四散,男子低沉磁性的声音,透着不同寻常的哀韵。
当说到少女万念俱灰地扑向长剑,他的语意几近哽咽,那张凄美绝伦的脸,那双泪水盈盈的眼,从不间断地浮现在脑海,让他无论如何,不愿,不舍,也不能,将这楚楚堪怜和格天府联系。
“她真的,是秦贼的嫡孙女,她为什么,为什么?”难以为继,只无奈而悲伤地低喃。
陈少歧专注地倾听,眼神伤感,最后拍着兄弟的肩,长叹:“你不糊涂,自然懂得祸福无门,忠奸无种的道理,只不过事发突然,难免一时转不过弯。”
祸福既无门,忠奸岂有种?赵构昏昧,齐安郡王却正直明识,不惜舍了身家性命去维护父帅;秦贼奸狡贪权,秦望舒却清举高洁。
岳霖的深眸现出无边黑洞:“我不恨乐乐,我只是,难以接受,尤其,想到父兄阿娘和被牵连的将士们。”
“三公子此言差矣,你父帅通达权变,胸襟如海,生前曾数次释俘纳降,招安敌将,怎会容不下区区一个女子?何况,乐乐小小年纪便丧母失父,长大后对你情深爱重,我看,你父帅在天英灵,只会加倍怜惜她。”阿蛮以女性特有的视角开解并提醒。
此话如醍醐灌顶,猛然洗去岳霖心中的羞耻之感:义父曾说,谁也不能选择遇见的人和事,而德行和智慧,体现在待人接物的方法。
当年大兄和二哥的阿娘与人私奔,父帅纵然气愤,却依旧在她与后夫困顿潦倒时慷慨救济。
眼前不禁模糊:父帅真正做到了仁爱礼智信,但世道颠倒,人心幽微,容不得他的忠勇和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