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未婚夫外出收采金石,归来时正值重阳,知府高官人邀请他们全家到山中别院赏菊小住。
情郎送她到皋亭山麓,当时西天余晖绚丽,他说,秋娘你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刚回来,你却要走。
妇人停得片刻,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她不曾料到,这竟是他在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马蹄声从身后响起,一队面目凶恶的汉子直冲过来,当先那人不发一言,挺枪便向他刺去,他血流如注地倒下。
她惊得呆住,眼睁睁地看着恶徒们又向父母兄弟下手,她反应过来,尖叫着要去阻拦,却被一拳打在头上,晕将过去。
“狗娘养的土匪。”叶家杭蓦然起立,大怒:“娘,我一定找到他们,为你全家报仇。”得到的答复却是:“你爹爹已经为我报仇了。”
原来,待叶秋娘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榻,被女仆们照料。她们告诉她,强盗头子见她美貌,想掳她做压寨夫人,回山的路上遇见完颜契墨,还要劫他财物,反而被他团灭。
“凭阿爹的武功,要杀这些强盗,简直易如反掌,一群蠢货坏种,活该。”叶家杭咬牙切齿地骂完,恍然:“难怪你说阿爹当年羡艳宋朝风物,曾扮成富商到江南游历。”
叶秋娘喝得半碗热饮,才将旧事说完:“我家破人亡,你爹爹顺路送我回旧都祖家,哪料未到汴京,金国大举南侵,天下大乱,两边祖家早已不知去向。至此,你爹爹才坦承身份,说我工诗文,善音韵,要请我到皇室教贵女读书,我走投无路,才到金庭当了女先生。”
一室沉默,窗外凉风苦雨,衰叶寒枝,似乎天地,亦在为人间的生死离别而哀伤。
叶家杭面色晦暗地盯看窗外片刻,问:“那日我们去吊唁外祖他们的墓,是阿娘建的么?”
妇人摇头:“村民到知府报案,高官人收敛安葬的。”父母长眠之地不远,便是心中那人的安息处,她当年见到的他的墓碑,早已在乱世中毁损。
“我们修整坟地时,阿娘吩咐工匠为邻近的坟墓建碑,上刻夏子鸿的名字,莫非,当时你的未婚夫婿,就是那个笔走龙蛇,江南一鸿的大才子夏子鸿?”叶家杭皱起眉头,问道。
叶秋娘的笑苍茫而飘缈,语音轻得如在喃喃自语:“二十五年过去,多少人还记得,当年杭州城的夏子鸿和叶秋娘?”
在岁月的长河,无垠的星空,所有的人只是一粒微尘,曾经名动江南的才子才女如是,帝王将相亦如是。
叶家杭见她肯定,沉吟片刻,正欲开口,瞟见努哈在隔屏后探头探脑地张望,拍拍阿娘的手,掀开珠帘出得门去。
“六大王,姓岳的小子惹上麻烦了。”努哈一脸幸灾乐祸地向主人报告。
自从抵达杭州,皇子的近卫队便一分成三,昆奴保护贵妃,阿野守候秦乐乐,努哈则形迹不定地收集消息。
他的麻烦关我屁事。六大王面无表情地听完事情经过,暗想。
倘若乐乐终其一生都忘不了三公子。阿娘的话又响在耳边,心中不由得嫉痛交加,冷冷道:“最多治他个当众斗殴的罪,托人打点杭州府尹,多赏他几天牢饭。”
想到那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情敌,就要呆在恶臭黑暗的牢狱,他又忍不住地开怀欢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