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南下的最后一个渡口分开,约定不日京都再会。
他未曾想过姜熙萍万里奔袭,竟只是为了问那个早已经心肠黑透的刽子手一个答案。
他的眼底泛起一丝嘲意。
到底是享受了多年太平日子的贵女,未曾见过一族之人皆惨死于眼前的模样,连不满月余的新生婴儿都不放过。
哪怕有先帝的遗旨,这位刽子手也只会将一切杀戮掩埋在黑暗下,将同胞兄弟的尸骨,藏进腐朽的锦绣堆中,慢慢溃烂。
何其荒唐。
若是那位刽子手还有一丁点为帝之德,也不会任鞑子的铁骑踏破大周河山。
召姜家嫡女进宫,只是一个预告。
刽子手尚在磨刀。
待屠刀降下,其血腥残忍,将远远超乎这帮尚怀着可悲希冀的可怜之人的预料。
见气氛被烘托得正好,宋未安面上露出了一个动容的表情:
“这下,你们或许能理解我为何在紫竹山被影卫司的人追杀。”
他轻叹一口气,冲众人拱了拱手:
“鄙人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血性尚在,不忍见山河破碎,更愤怒于陛下对幽州百姓的不管不顾。”
“幽州如今被封得如铁桶一般,外面的消息进不来,内里的惨况无人知晓……我侥幸逃脱,却不忍离去,发动所有力量,欲通过地下的暗渠,秘密输送一批补给,却被截了个正着……”
朱祁连心中惊慌,忙追问道:
“然后呢?”
宋未安苦笑,摊了摊手:
“然后,鄙人便上了影卫司的暗杀名单,死了一半的人马,仓皇南逃。”
“好在煌河北岸的燕城,鄙人有幸遇见了熙萍…前几日才得知她是郡主,怪不得如此神通广大,助鄙人顺利渡河南下……”
姜熙萍亦向他拱手回礼:
“宋公子大义。熙萍当时也非故意隐瞒身份。只是我姜熙萍,虽贵为陇西郡主,却受制于军令,无法对受困幽州的百姓施以援手,实在惭愧,不愿再以郡主自居。”
此刻,楼下的酒肆传来一阵喧闹。
有文人墨客酒兴上头,当场泼墨挥毫,写文作诗,盛赞陛下治理有方。
安生了百年的京都百姓尚沉浸在大周繁华的绮梦中。
熟不知万里之外的北地,战火荼毒生灵,繁华的边地之城被弃掷不顾,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姜熙萍一手撑着额头,幽州城外隐隐瞥见的惨状,不停地在她脑海中翻滚。
“有时候,我真想冲到街上大喊,把幽州的遭遇传遍京都的每一个角落。”
“我想逐个打醒那些喜气洋洋的京都人……幽州的同胞家园被毁,亲人惨遭屠虐,京都却还是一片太平,热热闹闹地为过节准备着……”
她的身周笼罩着一层戾气。
朱祁玉瞬间明白了她的表姐为何在青羊坊的集市上会有如此无礼之举。
她在恨。
恨自己的无力。
恨消息被层层封锁,此处的百姓一无所知。
恨安逸惯了的京都人把三十万陇西军当作负担,每年都有群臣上书削减冗兵。
异族的野心从未熄灭,鞑靼人的凶残和诡诈她亦有体会。
可为何御座上的瑞帝,却这般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