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并为抬头而是带着哭腔“祖母,太宗皇帝入南京,懿文太子一脉是何下场?吴庶人至今还在凤阳高墙之内,祖母,孙儿如何不怕啊”
太后终于回过头来了“何至于此?竟致你有如此想法?”
朱祁镇再次开口道“生为太子,如若不能为帝,下场如何,史书斑斑,孙儿又何能例外?祖母,若真的是国赖长君,还请祖母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为小弟寻一处偏远之地作为封藩,或可保全父皇血脉不断。”说罢伏地哽咽不再言语了
太后老了,头发早已是花白一片,虽说打理的仍是一丝不苟,脸上也未见过多皱纹,可是眼中的血丝,眼角的皱纹终究是告诉着所有人,她已不是年轻时的张皇后了。再也难以割舍那点点滴滴的感情了,许是朱祁镇的哪一句话触动了太后,许是念及自己那早早就夭折的长子,太后开口道“莫要胡思乱想了,你是大明的太子,谁也动不了你,起来!”
朱祁镇抬头,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太后看着眼前的小人,依稀之间仍能看到宣宗皇帝的样貌,再次安慰“放心便是,决计不至于此。”
倒不是这一番作为让太后起了恻隐之心,要知道,老太太乃太祖年间出生,与仁宗皇帝成婚之时,太祖仍然在世,历经朱允炆,太宗,仁宗,宣宗,守过北平,见过纪纲,阴柔如姚广孝,强将如张辅,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而让她如此动容的不过是朱祁镇说了实话而已,而实话有时最伤人心,朱祁镇自幼就与她不亲,这才在襄王金册一事上多了思虑,但是,这又如何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再一个就是孙皇后了,每日里将朱祁镇裹得是严严实实的,连饭食都先过一遍嘴,这才让朱祁镇用膳,搞得像是谁要谋害他一般,也让小小的人儿心理跟这个祖母生分了几分,也引得以后心理一阵阵的不爽,只是想想自己的儿子,把这个狐媚子一样的人捧在心尖尖上,如若因这些事与儿子闹矛盾却是太过了。
可是要说自己不喜欢朱祁镇,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是长子长孙,皇室爱长子可不是说说的,只是有时她的身份却让她不能漏出些许情绪来,毕竟皇家之事,也要看天下时局的。
大明的皇帝好做吗?自太祖高皇帝废丞相开始,权柄集于皇帝一身,太祖他老人家是个工作狂,又是白手起家,自然是不怕的,太宗皇帝如此强悍之人,都不得不分出些权柄给与内阁,就这样看看仁宗皇帝就知道了,二十年太子监国,十个月的皇帝。如此壮硕的一个人,早早夭折,那是病死的?那是生生的累死的,再看宣宗皇帝,他想放权给内阁吗?想建立内书堂吗?不建不行啊,皇帝想要巡边,国内得有人看着保证政府运转吧?想要北狩打击蒙古人,家里不能乱套吧,这些人要保证国内安宁,手里是不是得有权?
而有权自然就会有欲望,那么是不是得制衡?所以太祖皇帝所制定的这一套皇权体系,天然的就讨厌少年天子,喜欢的就是“国有长君”,这一套体系必须是一位成年的能够正常履行职责的皇帝。
可是现如今却来了一个八岁太子,那么在朱祁镇成年之前,这一套皇权体系就会处于停摆状态,权力体制就无法正常运行,这不仅仅是皇室无法容忍的,就是大臣们都无法容忍。
这才是现如今太后心中的结症所在,至于朱祁镇的小动作,那就犹如幼童挥舞着木制刀剑,博人一笑罢了,如今的情形就是,国家和皇权需要一个成年的皇帝,而现实是太子年仅八岁(七岁半),所以就需要做出改变来适应这样的权力体制,宣宗的遗诏就是由此而来,因为遗诏当中明确的给予了太后临朝称制的权力,太后成了皇权的新核心,此时的她无人可制,若是张太后手握遗旨,临朝称制,垂帘听政都没有任何阻碍。
但是太后却不会如此做,老太太年岁已大,身体机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老了就是老了,若是在年轻十岁,垂帘而已,又能怎样?可如今太后已经步入老年,太子却是个八岁的孩童,若要等到太子心智成熟,最少需要十年光阴,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以太后娘娘的身体能够有十年吗?在此期间,但凡有个万一,皇帝仍然年幼,那该如何?谁能接替她?孙皇后?
提起孙皇后,张太后对她那是一万个看不上眼,张太后出身于指挥使家庭,兄弟又都是靖难功臣,她本人还陪着仁宗皇帝一起参与过北平保卫战,可以说无论军政张太后都能够捋顺,就是宣德年间,宣宗皇帝多次巡狩,太后也多次坐镇京师的参与政事。
对于执掌天下事,虽说不是驾轻就熟,但也能保证稳定无错。
至于孙皇后,在张太后看来就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无知妇人,说起孙皇后,其实张太后也是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孙皇后,名若微,是张太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就养在身边的,就是将其当做太孙妃教养的,孙氏也算是不负众望,各种礼仪,教养也是学得飞快,与宣宗皇帝也就是当时的太孙,那也是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的,可是就在即将大婚的时候,太宗皇帝一道赐婚圣旨下来,胡氏善祥成了正牌的太孙妃,当时身为准婆婆的张氏也入宫陈情了,可惜圣旨已下断无更改的道理,所以后来宣宗皇帝才会觉得亏欠几分。
若是事情到此结束也就罢了,可偏偏事与愿违,胡皇后贤良淑德,深得仁宗皇帝夫妇喜爱,可就是有一点,只生了一个女儿,就再无动静,而孙氏却是一胎生下了长子朱祁镇,本来挺好的事,却因为宣宗皇帝脑袋一热,来了一手信息不对称,废立皇后,而此事也成了宣宗皇帝一辈子的污点,成了史家笔下无法抹除的黑料,太后自不会怪罪自己的儿子,而享受胜利果实的孙氏自然就成了顶雷的羔羊。
所以,在太后眼中,如此不识大体的妇人,是绝不能掌权的,权力若是落入她手,还不知道究竟会将天下霍乱到什么地步。
再一个就是,自太祖高皇帝开国,就对后宫干政十分严厉,别看对于马皇后坐龙椅看奏折笑呵呵的,那是因为患难夫妻自是不同,可是子孙之中谁要是有妇人干政,那就呵呵了。而且从另一方面也能看出,太祖为子孙选妃,多选平民之家,除了懿文太子和太宗二人,其他的太祖子嗣大多都是选的平民之女,此后更是形成了“祖宗成法”。就是张太后,当年也不过是个指挥使的女儿,而在太祖时期,指挥使算得什么?哪一个功臣勋贵身上不挂一两个总兵将军的称号的?
所以她不想破坏祖宗成法,若是她真的临朝称制了,想想吕后死后吕氏一族,武则天死后的武氏一族,所以张太后为了娘家能够安稳度日也会息了这个心思,如此一来只能另想它法了,而以亲王摄政,未尝不是一条路子。越王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在太后看来,三个孩子之中,最先离去的怕就是这越王了,却不想一向身体康健的宣宗皇帝走在了前面,越王身体难堪大用,那么三子之中也就剩下襄王了,襄王也是有才能的,当年仁宗驾崩,宣宗还在南京,就是襄王监国,直到宣宗回归继承大统,可以说 襄王在太后眼中那是既亲且贤。
所以就将襄王金册取了出来,以备不测。
可以说从最开始太后的心思就是亲王摄政,根本就没有废立之心,只不过是他人多想了,不过此中种种仍有不利,要知道摄政容易,还政难;毕竟权力是最让人上瘾的东西,到时候说不准叔侄二人就要来一场刀兵相见了,这也是太后所不忍的。
再加上,刚才杨荣单独面见,力陈太子嫡出方为国本,其他人选一概不认,搞得太后也是十分的下不来台,无奈之下才去仁宗皇帝画像前平心静气了。
而历史上,张太后也确实在与杨荣一番交谈之后,思量了几日便支持朱祁镇登基,但是却提拔王振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掌批红之权;从而开启了此后明朝两百年司礼监太监为内相的历史。
而张太后此为也并非无因,首先太监属于依附者,失去皇权支撑就是一家奴尔,想要从他们手里收回权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因为容易后世明朝的君主都喜欢放权给太监,让太监跟逐渐势大的文官集团争斗,而皇帝则高居御座,省去了很多烦恼。而司礼监秉笔批红也成为了成例,这些都是张太后没想到的。
不过在今日之事上,朱祁镇的所作所为却没有瞒过张太后的眼睛,手段虽稚嫩,却也颇有一番君主之风采了,这样的表现,虽拙劣,若能悉心培养,未来未尝不是仁宣一样的君主,也正是朱祁镇的这一番动作,让张太后有了别样的打算,这才有了今日仁宗画像前的会面。会面之后朱祁镇的种种行为,也让张太后心中思量“莫不是我家神童?”
要知道古代其实非常推崇神童的,翻开史书会发现,好多关于神童的记载,所以张太后有此一滤也绝非怀疑,而是欣喜;既家有神童,自当好好调教,为皇室,为天下调教出一个仁宣一样的皇帝,让大明,让百姓得到更多皇室恩泽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