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细雨连绵,世间万物都被滋润成了碧色,土中娇嫩的胚芽全露了头,草木渐渐弥漫出生机来。三月才过不到一旬,因昭王世子宣琦要办周岁宴,王府这几日门庭若市,绫罗绸缎、珠宝玉器以及各式文玩摆件流水似的抬进王府,宣云弋甚爱幼子,大手一挥便在城外开了粮仓粥棚,王府里头张灯结彩,鼓乐震天,光是爆竹焰火就放掉几万两银子。这天夜里府中前厅摆了宴席,宣云弋抱了宣琦出去会客,小鸾不能同往,便求昭王让舅母梁国公夫人过府陪伴。如兮知道嫡母定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与小鸾,很有眼色的表示要去园子里散步消食。
王府上空烟火绚烂,璀璨如白昼,耳边一阵阵全是轰鸣如春雷一般的巨响,如兮捂着耳朵避到凉亭下,发觉竟有人站在那。
“如兮?”
焰火声此时正停了,如兮在灰暗的月光下定睛一瞧——原来是宣云袭。
“殿下怎么不在前头吃酒席?”如兮不知怎的,似是忘了向他行礼。
宣云袭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失了礼数,他手里把玩着折扇,反问道:“你呢?怎么不守着你妹妹?”
如兮默默不语,宣云袭听兄长提起过今夜允准了沈夫人到后宅陪伴小鸾,他心下了然,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
微风拂动杨柳枝条,吹皱一池春水,月下一对男女相隔几步沉默对望,良久后,宣云袭跨坐到亭边栏杆上,抬起扇柄去挑那空中飘着的一段柳絮。“殿下可是不开心吗?”如兮此时无处可去,站在他身后看他寂寥的背影,轻声问他:“府里办喜事,您不该这样不开心。”
宣云袭并未回头看她,只坐在原处继续拨弄树枝,“我从小就不喜欢我哥哥,他样样都要做到最好,永不落于人后,数九寒天也在院子里练剑习武,日日天不亮就起来读书写字,他这样逼迫自己也就罢了,还来逼我。母亲故去后我搬去和他住,那时年纪小,怕冷贪睡,他就让下人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罚我在雪地里跪着,要我把前一天的功课一字一句背给他听,错一个字就多罚一炷香。最惨的一回,我双腿冻伤好几天都不能下地走路。”月色溶溶,紫袍金冠的贵公子回眸看她,自嘲道:“二十几年来,我和他最亲密的时候就是他病得要死那会儿,他虚弱不堪,而我成了他的依靠。”
如兮静默地听着他喃喃叙述,心口微微发酸——他这样的天家贵胄竟也有不为外人所知的苦楚,她劝慰道:“昭王只是希望你成材罢了,谁会花心思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呢。”
“我哥哥简直不是人。”宣云袭摇头道:“他这人极端自律到可怕,对他来说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排除万难也要做到,而且他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自律感到疲惫乏力,相反,他非常享受控制这一切。”
这简直是在自虐,如兮暗叹,自律是一回事,发自内心享受自律带来的痛苦,这就非常可怕了——想想都觉得昭王真是个怪物。
“你哥哥走出了伤痛,不再需要你依赖你了,你这会儿觉得怅然若失罢?”如兮微微一哂,觉得宣云袭真是孩子气的可爱。宣云袭听了她这话,面上带了些许被人说破心事的恼怒羞赧,“你好像突然开始了解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