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晚江应了一声,走之前用粤语轻声嘱咐:“你回房间,待会儿自己吃饭。”
*
宣郁跪坐在红色蒲团上,仰着头静静注视着垂目的观音。
窗外阴云密布,日光暗淡,房间内便更加昏暗无光,重叠的红布和流苏在地上落下粘稠浓密的影子,似有千万斤的重量。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菩萨供桌上两盏蜡烛摇晃着烛光,于是影子也幽幽晃荡。
宣贺来到这间供奉着神龛的房间时,宣郁已在白玉菩萨前跪了一段时间。
他站在门口双手插兜,垂眼看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宣郁。
“她刚走不到二十分钟,如果想拦下来,完全来得及。”
听了宣贺的话,宣郁没什么反应。
他仍然仰望着神情慈悲的菩萨,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只倒映着烛火。
良久,他开口:“其实她不愿意留下来。”
江折雪走了,现在的宣郁看着实在情绪低落。
宣贺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你挖人家陵寝的时候也没管他愿不愿意。”
宣郁低下头,神情冷淡,并没有理会宣贺的揶揄。
嘲讽这种事情只有一来一回才有意思,宣贺感到无趣地撇嘴,换了一个话题:“有一辆车在尾随郑晚月。”
宣郁抬起眼:“是谁。”
宣贺似笑非笑:“那群老不死的东西。”
“呵,”宣郁闭上眼,嘴边是一抹冷笑,“他们倒是按耐不住。”
“是按耐不住,开了辆面包车就敢尾随。”
“你已经把他们处理了?”
“不,郑晚月小姐直接把他们甩了。”
宣贺耸肩:“我只是顺手把他们扣下来。”
“保证她们安全回到郑家。”宣郁没有睁眼。
“那当然。”
“你问出了什么?冲着谁来?郑家还是宣家?”
宣贺没说话。
宣郁睁眼:“死士?”
“是。”
“真下血本。”
宣贺笑了一声:“没拿到他们想要的,这群人回去也是死。”
很难相信,现代社会还会有死士这种东西。
所谓死士,身家性命都担保在雇主家,要么是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要么是家人孩子的性命握在雇主手里。
若是被抓住,他们嘴里撬不出一个字,大多连审讯都等不到,早早咬破后槽牙内藏着的毒药服毒自尽,绝不会泄露一分和雇主有关的消息。
这些人大多是外籍的偷渡者,多数来自非洲或拉丁美洲,他们落地就是黑户,能干的买卖大多不干不净。
那群老不死的东西至今还活在封建社会的腐朽糜烂中。
稍微靠近都能闻到骨子里那股腐朽恶心的气息,他们干出这种事情也不稀奇。
想起那些人,宣郁的眼底流露出几分嫌恶。
“你不好奇,郑晚江为什么找江折雪吗?”
宣贺忽然问。
“理由很多,我还在求证。”宣郁语气淡淡。
他只需要确定郑家不会对江折雪不利。
毕竟郑家也是当年那件事的参与者之一,他需要郑晚江的线索。
“这么多年,郑晚江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她也按耐不住。”
这是难得的突破口。
宣贺只是笑:“郑晚江很想知道江折雪是谁。”
他绕着走到宣郁面前,唇边是笑,眼底却看不清情绪:“弟弟,我也很想知道,江折雪到底是谁。”
听了这话,宣郁神情一愣,眼里流露出迷茫。
他跪坐在红色的蒲团,身上笼罩着朦胧的烛光和阴影,肤色却是苍白的。
“我也不知道。”他轻声说。
宣贺一愣。
他看着宣郁仰起头,神情迷茫地看着观音菩萨,像是在求询菩萨,又像是问自己:“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见到她第一眼就知道是她,我找了她很久。”
“我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她呢?”
此时宣郁的眼睛像是一片漆黑的潭水。
在过去的很多年,他更像一块剔透的冰。
他不关心任何事情,学习或者研究全凭兴趣,这几个月在研究金融,下个月就着手研究古代文字。
宣贺看着自家弟弟现在的模样,感觉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尚且年幼的小男孩。
他就是这样,病弱苍白,淡然冷漠,困在寺庙最深处的房间里,像是一潭没有生命的,无底的井水。
那时的宣贺也才十三四岁,能接触到的事太少,了解也寥寥无几。
那时的记忆黑暗且模糊,痛苦和憎恨却刻骨剜心,宣贺不想在此时提起,于是只是沉默。
宣郁缓缓垂下头,他闭上眼,深深吸入一口气,脊背如山脊隆起又下沉。
宣贺看着他,低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去接江折雪?”
宣郁睁眼,一时没有言语。
这几天,他跟在江折雪身边,多少沾染了点鲜活的人气。
她最近看的是《西游记》,宣郁坐在一旁静默地翻着书,耳朵却认真听着。
孙悟空学了七十二变后,菩提老祖对他说什么来着?
他要孙悟空去哪儿?
孙悟空问:“师父你叫我往哪里走?”
菩提老祖答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从归处来,到归处去。
窗外一道冷白的闪电劈下,雷声闷响,雨声很快便倾泻如注。
在滂沱的雨声里,宣郁的目光幽幽:“小菩萨和我从同一个地方来,无论去哪儿,她总是要和我回到一个地方。”
“我会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