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的小小视野,撞进了一片狰狞红光里。
沙小貂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画面。
猩红的血液,奶奶凹陷糜烂的肩膀,原本和蔼慈祥的面容恐怖非常,眼球暴凸,血肉模糊。
沙小貂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
“快点抱走小孩!快点抱走小孩!”
有人在惊恐地大喊。
醉酒的司机在揍了先前拍他车门吼他下车的人后,竟直直朝着沙小貂过来了。
刚才救了沙小貂一命的陌生叔叔反应过来,连忙想将沙小貂抱走,却被迎面而来的醉汉一拳打得跌摔一旁。
“孩子,快跑!!!”
沙小貂被体型彪壮的可怕男人提了起来。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沙小貂被提起后衣领,前衣领锐利地勒上了小娃娃的喉咙。
沙小貂的大眼对上了凶恶男人的眼睛,男人憎恶地说:“漂亮的小女孩,以后长大了也是祸害。”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粗暴地抛向马路,一个身手敏捷的男中年冲过去稳稳将小娃娃接住。
沙小貂被救下了,送去了医院,身体上只是轻微皮外伤,很快就会好。可对于一个4岁的孩童而言,这样可怕的经历太过沉重,心理上巨大的阴影和创伤将如影随形笼罩她,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治愈。
她最依赖的奶奶,也永远离开了她。
杀害奶奶的凶手因被骗婚而醉驾,撞上她们本是意外,但撞到人后操纵汽车来回碾压车轮底下的受害者是故意为之,下车后还意图杀害沙小貂以发泄被女人欺骗的愤怒。
这个案件当年上过好几个电台的各种栏目,上过各大报刊杂志。索性当年的沙凌名气远没有如今大,当年的互联网也没有如今的普及,否则定会更轰动。
凶手毫无疑问被判死刑,在沙小貂5岁那年枪决。
5岁的沙小貂,还没能从一年前的阴影走出来,仍然每夜沦陷在噩梦的沼泽里无法挣脱。
但经过爸爸一整年的治疗,其实已经好了许多,后续需要小女孩自己慢慢克服心魔,勇敢面对。
最开始的时候沙小貂情况糟糕到一个令所有人束手无策的程度。她每时每刻都在恐惧害怕,无法接受任何人的靠近,身体无止尽地颤抖,时常痉挛、抽搐、呕吐或干呕,经常性晕厥,不哭不闹不说话——整整半年的时间她完全失了声,声带没有任何问题,但她却发不出声音。远不止如此,最关键的是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喝水也不行,因此她的生命一度面临极大的困境,只能靠输液维持基本生存,或在她昏睡时从喉管导入流食。
没过多久,她就瘦得脱了形。
心理干预必须徐徐图之,急不来。
沙凌一开始打算用特殊的催眠手段让沙小貂彻底忘记奶奶,但难度系数很大。催眠术对心智还不够成熟、理解能力低下的孩童而言类似于对牛弹琴。
原本沙小貂比同龄的小孩聪明得多,理解能力各方面都比大部分孩子出色。但巨大的刺激似乎打击得她连智力都退化了,整个人成天除了恐惧不知道别的。
沙凌和貂颖儿一步不离守着女儿,沙小貂的外婆时常以关心的姿态来探望都被拒之门外。沙凌很肯定外婆来访对沙小貂绝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对她造成更严重的刺激——毕竟貂颖儿婚前的抑郁症等一系列严重的心理疾病甚至精神问题就是孩子她外婆一手促成的。
沙凌之前虽然鼓励妻子以积极的态度面对父母,认为无论父母有多大的过错都可以包容和原谅,该怎么尽孝怎么尽孝。但——
现在是女儿的非常时期,为了女儿不再雪上加霜,孝顺就先算了吧。
沙小貂远比父母想象的要顽强得多。
沙凌不敢说沙小貂的好转都是他治疗起的作用,事实上他作为心理医生给女儿的帮助微乎其微。
心理创伤这回事和别的不同,如果病患自己不振作,神仙也拿他没办法。心理医生能帮助病人,但更多是需要病人自身配合并努力的。
女儿第一次主动尝试进食,是她自主迈出的艰难一步。4岁受了心理重创导致神智遭到破坏,智力变得低下的小女孩,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
依靠输食和输液存活了一个月的女儿终于想吃饭了,可她刚吃了几口流食,就立刻呕吐了出来。
貂颖儿忍着眼泪想让女儿算了,女儿吐完却执着地继续拿起了勺子。
从吃一口吐一次,到吃两口吐一回。
三口,四口……
正常进食只是她迈出的极其艰难而关键的一步。
她开始用纸和笔表达自己的需求,4岁的娃娃基本不会认字,出事前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只写得出中间的“小”字,出事后就更加不会了。
但她会画画,画得出人意料地好,至少能让人从她的画里一眼就明白她在表达什么。
画她想吃的东西、画她的各种需求。
玩具、衣服或是想去哪里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