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边的两个!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一个身穿防护服的男人向艾特他们走了过来,他的声音一下子把艾特掐醒。
瓦尔德拿出了某种应该是伪造的身份证明,啰哩啰嗦地跟那人解释了半天。最后那人像是很无奈的,将一块电子板递给了他。
“这是本次2号研究所爆炸造成的损失统计表,最后有一份伤亡统计名单,你们自己翻翻看吧。”
瓦尔德接过电子板,随即将其递给了艾特。可艾特却没有这个胆量上前去接,他在害怕,害怕了解真相,害怕猜想印验,害怕预感成真,害怕从此追逐的道路上…仅剩他一人。
艾特颤抖地接下了那块脆弱的电子板,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屏幕,数字、文字…他将每一个符号都认真扫过,生怕有所遗漏。
可他又担心突然在某个角落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就像她的死一样突然。
……
……
找到你了…
那一刻,艾特也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先是一滴水滴在屏幕上,他伸手去擦,可更多的雨水接二连三地落下,他擦得愈发用力,屏幕糊成一片,可那个名字却越来越清晰。终于,预想中的崩溃到来,艾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哭喊,他将电子板放在地上,用指甲拼命地去抠,就好像这样能把那个人的名字从这块半透明的墓碑上抠下来一样。
瓦尔德和旁边那人合力控制住了艾特,可他不断挣扎,口里吐词不清,眼中只剩下那个名字。
这是一场突然且并不体面的告别,她本值得更好…
…………………………
最终关于第2研究所的爆炸事件也只是在社会上掀起了片刻的风浪,那场事故被解释为机器操作不当,在实践测试阶段引发了爆炸。仅仅在半个季度之后就不再有人提及。
以奥兰多.艾拉为首的一众年轻研究员们在这场爆炸中死亡,人们对此也只是象征性的表达了对英才早逝的惋惜,这是对素不相识之人所能表达出的最高程度的共情。
艾拉没有举办个人的葬礼,她最后只不过成为了伤亡统计中的一个数字,一个微不足道的“1”。
在那之后,艾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去学院,那段时间他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了那个所谓的家中,无论瓦尔德给他发了多少条信息都没有得到回复,让人十分担心他的状况。
而此时此刻的艾特只想证明一件事。
他不相信姐姐会因为那么低级的错误而死掉。他努力挖掘自己的记忆,试图从过往的谈话中发现蛛丝马迹,他调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手段,查阅了所有和第2研究所有关的资料,翻遍了所有和艾拉他们正在进行的研究有关的文章……
无数个夜晚在疯狂中被消磨,他的猜想渐渐被证明。而越是接近,他就越是恐惧,他发现了一个谎言,一个推翻了他过往追求的一切的谎言。
这个谎言由自己最向往的人亲手编织,而自己最爱的人也深涉其中。
到头来只有自己,始终只有自己,被真相拒之门外。
……
一个深夜
艾特放下了手中最后的资料,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这个如今已经没有家人的地方不再值得他托付回忆,无论如何,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可当他收拾完这里的记忆正准备离开时,他却在客厅里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影。
多少循了?那个在记忆中只见过廖廖几次的背影,那个他从小到大最憧憬的背影,如今他已经不能站立,靠在轮椅上,却依旧令人仰望。
男人没有转过身,艾特注意到一旁的桌上摊着几张纸,那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收集的资料以及手写的草稿,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你在做有关星灭体的研究…这很好,看来你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
时隔多循未见的父子再度相见,第一句话不是问候,不是寒暄。
“她…知道吗?”
奥兰多.艾登当然知道艾特指的是谁,但他没有表现出一丝动摇。
“无关的话题到此为止。你可以向我询问一些更有意义的问题,无论是哪个层面,我都允许。”
一句允许让艾特差点站不住脚跟,本能的服从让他在那一瞬间差点选择了与父亲和解,他差一点就要原谅这个男人了。可愤慨还是在那一刻击败了理性,如果他在这里向父亲妥协,那姐姐也绝不可能原谅自己。
“你知道星灭体的危险性吗?”
“星灭体是我们目前已知的最危险的能量表现形式,通过特定的能量转换装置我们已经可以人工制造星灭体,长时间接触星灭体对人体会带来极大危害,在距离星灭体200米的范围内活动30分钟带来的威胁,不亚于在6级高浓度病毒环境下待超过3小时,而且在异聚体结合的初期,这些能量极其不稳定,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这些想必你已经了解过了,没有再次向我确认的必要。”
“所以这才是爆炸真正的原因…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她?为什么死在那场爆炸的人不是你!就是你杀死了她!”忤逆的话语脱口而出。
艾登知道今天无论如何看来都是绕不过这个话题了,往常他是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的,但仅此一次,他需要眼前这个孩子,他需要这个他亲手培育出的孩子。
“第一次对星灭体进行压缩实验,失败几乎是必然的。艾拉当然清楚这一点,可她依然接受了,这份为科学牺牲的觉悟,值得所有人学习。多亏了他们的牺牲,我们之后的实验吸取了足够的教训,现在已经顺利进入了下个阶段,你要否认她的决心与贡献吗?”
艾特并不这么认为,姐姐之所以接下这份工作只因为那是父亲的要求。从小到大,父亲的话是绝对的已经成为了姐弟两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尽管两人几乎见不到父亲的身影,可那一道道通过终端传来的指令却从来不敢违背,他似乎监视着这个家里的一举一动,一切都只能按照他的意愿发展,他就是这个家里的掌管者,“父亲”不过是统治者的另一个代称。
“如你所见,长年对星灭体的研究已经让我失去了靠近它的机会,因此我才想要培养能够替我去做这些事的继承人。艾拉没有辜负我对她的期望,而现在机会轮到了你,艾特。时机已经成熟,站到我的身边来,你将有机会和我一起完成它。”
奥兰多.艾登转过身来,第一次正眼看待自己的儿子,他的话让艾特一阵恶寒。艾特不敢想象面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曾经让他无比崇拜的,卡瑞斯之下第一人—他的父亲,奥兰多.艾登。
“你之所以没有将星灭体失控的真相公之于众也是担心这会对你的研究产生影响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为科学赴死的决心,很多人在危险面前都会本能地畏惧,如果每个人都害怕迈出这一步,科学又要如何进步呢?艾特,这不该是你关心的问题,作为我的孩子,你有更多应该学习的东西,我会全部教授给你,就像当初我教给你的姐姐一样…”
“住嘴!”
艾特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反抗自己的父亲。奥兰多.艾登眉头一皱,这种过激的反应看来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所以艾拉的死在你看来是必要的?那么多人理所当然的死都只是为了完成你个人的研究嘛!不要再拿科学粉饰你自私丑陋的欲望了,星灭体的研究是为了完成星轨炮的模型吧,你舍弃了作为人所拥有的一切,只是为了造出这么一台除了毁灭一无是处的兵器嘛!”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靠着机械义肢缓缓站起身,尽管行动不便但他还是觉得有必要这么做。他很少回到这个家,也从不以称呼自己为孩子们的父亲,只有在要行使名为“父亲”的权力时他才会以此自居。
他向来是个很理性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行使暴力。即便这个所谓的家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他也依然是这个家庭的统治者,是不可忤逆的存在,他现在有必要用行动来强调这一点。
高举的手猛然落下。
“啪!”
……
意料之外的,被另一只手打了回来。
艾登看着还手的艾特,他突然发现,那个曾经拼命努力只为搏得父亲一点关注的懦弱少年长大了。他已经挣脱了束缚他的丝线,偏离了自己为他设计的道路。
“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你,我很感谢你曾给我的教育和生活条件,但现在我必须离开了。奥兰多.艾特不再是你的工具,不再为你的需要而活,所以,请你放手吧。”艾特郑重地向这个男人鞠了最后一躬,艾登背过身,默许了他的离开。
从此这里,不再有我的家人。
艾登慢慢坐回了轮椅上,此刻只剩他一人。奥兰多.艾特与奥兰多.艾登,他今天第一次认真审视了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尽管两人已经不再存在形式上的联系,可他依然为此感到些许自豪。
奥兰多.艾特不会成为自己这样的人,可他也不认为自己的教育就是完全失败的。望着艾特离开的方向,他仿佛能看见他未来的道路。
他注定要比自己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