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这又是在闹哪一出?”祖母年轻时也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就算现在年迈依旧身子骨硬朗,声音洪亮。
这声音一出,原本就有点惧怕这个长嫂的三叔公和七叔公也是一抖,更别说原本心里就有鬼的胡沁甜了。
“回嫂夫人,这不是二房的闹着要分家嘛,我们在帮着看怎么分呢。”七叔公抖机灵的回答。
“哦?苏洇,有这回事吗?”
“是的,母亲。现在兄长一家已经回来了,也不需要我接着打理家里,现在只能分家了,我也没有办法......”
“好了,既然你决定了就好了。”祖母打断了苏洇的解释,他勉强维持面上的微笑。
“是的,现在孩子大了,都由不得我们了,便随他们去吧。”七叔公在边上打哈哈。“我们刚刚都说到,溪丫头都答应按照公中的账目走,两家五五分了。”
“哦?谁同意了?”祖母转过来,看着苏言溪,正色道,“溪丫头,你能同意将你母亲的嫁妆都拿出来给他们吗?”
“孙女定不会同意。”苏言溪站起来恭敬的回话,是了,她只要看着祖母一切都是好好的,就放心了。
“诶,刚刚我们说好的,你怎么可以反悔呢?”胡沁甜眼看着要冲上来扯着苏言溪,祖母边上的韩嬷嬷眼疾手快的挡在苏言溪的面前。如果要是没挡住的话,估计苏言溪的小脸此刻都要花了,毕竟连韩嬷嬷的身手都差点让胡沁甜扯花了脸。
“祖母,您当时看到的是他们这一群人强压着我在契约上签字,我真的没同意。我们苏家的门楣怎么会有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呢?”苏言溪带着哭腔,将被强风摧残的小白花形象出演的十分动人,祖母自小将她带大,她怎么能不清楚自家孙女的脾性?
“乖,孩子,先起来。有祖母在,祖母自会给你做主。”祖母将她扶起来,爱怜的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母亲,不是这样的,她刚刚真的是答应了的......”苏洇也一样委屈的跪到她面前,可惜没有人搭理他,毕竟不是一样重要的人。
“韩嬷嬷,去老爷书房将那个东西拿过来。”祖母就那样高高在上的坐在那里,一丝眼神都没有施舍给面前的这个名义上的儿子。
韩嬷嬷得了命令手脚自然很快,等了没一会,就看见韩嬷嬷捧着个密匣过来。这密匣,是自己当初被苏洇忽悠去寺庙也要贴身带着的,没想到还是有用上的这一天。
“关于分家这个事情,既然你提出来了,那我也没什么意见,一切都按照你父亲生前的意思来。”祖母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那个匣子,匣子许久没有人碰,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你们两个人既然来了,也不要白跑一趟,留在这里做个见证吧。”三叔公和七叔公得了命令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点头称是。
“既然你要分家,你就只能分走城郊的铺子和田产,这是你父亲留下的字据。”祖母拿着那个字据挨个拿给两个叔公看,最后才传到苏洇手里。
苏洇拿着那个字据,一脸震惊的反复看了好多遍,真的多一分都没有了。胡沁甜立马冲上来认真的看了一眼那个字据,一直小声念叨着“怎么可能呢?不过都是儿子吗?”
“父亲真的是好狠的心。”良久,他只说出来了这一句话。
“既然都没什么其他意见了,那这件事情就这样了。”说着祖母就要站起来走了,只有胡沁甜苦苦跪着拉着祖母的衣摆,还想说着些什么。
“母亲,母亲,就算是父亲的遗愿是这样。您也看在苏洇这么多年为这个家鞠躬尽瘁的份上,多给我们一点其他的也行啊,不然我们这一大家子以后可怎么活啊。”
祖母站着冷冷的看着脚边的胡沁甜,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胡沁甜也算得上是能屈能伸。
“是啊,是啊。大房这么多年不在京城,可一直都是二房忙前忙后的照顾的,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七叔公在边上附和。
“那我今天也跟你们说清楚,我遡儿五年前出征阳关,你两个月后就来跟我说他边关遇难,然后旁敲侧击的跟我说白马寺里的菩萨很灵验,哪怕是去给你大哥求个平安呢?起初你有这样的心思我自然是感激的,但是我问你,苏洇,你一直派人看着我不让我下山是什么意思?”
“母亲,您怎么会这么认为?儿子哪里敢啊,您必定是误会我了。”苏洇一脸惶恐。
七叔公看着自己的金主都要倒台了,又立刻活跃起来,装作一脸纯良,“是啊,嫂夫人,这中间必定有误会。洇儿是那么孝顺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干的出来这样的事情?”
“我误会他了吗?”说着祖母从袖子里甩出一个苏府的令牌,许是苏遡作为将军早就住在圣上的御赐府邸,所以两家的令牌也是一目了然,这下,铁证如山。
“你是当我们韩家的武婢是好欺负的?还是我韩娟是个软骨头?”祖母厉声喝道,“你自己什么身份,你心中有数。这么多年我都忍了,我也不差这几天,但是你要是胆敢欺负到我家头上,我定然是没有这个容人之量的,希望你好自为之。”
苏洇见她提到了这个话题,眼神变得凌厉,若不是知道自己肯定没办法拿这个老婆子怎么办,今天就算是拼了他的命,他也定然要她好看!小娘说了,只要苏老将军认了,那我就是苏家的种,那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自己应得的!
“既然这样,那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异议了,一切就按照兄长之前安排好的来吧。”三叔公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他的年纪看上去比自己祖母还要老。
“既然母亲对我颇有怨怼,那之后就不用再来往了,此后山高水远,我们各走一边。”苏洇像是看准了苏遡只一个女儿,以后不管是大小事情都少不了自己家帮衬的时候,才准备最后破釜沉舟吧。
“好,这件事情我代替苏遡准允了。只要你今天出了这个门,你家任何事情都与我们无关,就算此后你横死在我家门前,我们也必然视而不见。”
苏言溪不明白是什么事情导致祖母哪怕要背负骂名也要如此决绝的同叔父断绝关系,估计定然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想想之前父亲同自己说过的一些故事,再联想下刚刚祖母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一根线突然连接了起来。
祖母同祖父两个人青梅竹马,两个人既是征战沙场的兄弟,也是琴瑟和鸣的夫妻。事情是怎么有的改变呢?父亲说,也许是孙小娘进府的那一天吧。祖母也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只是她不能允许一个烟花女子玷污了苏氏门楣,祖母的性格火爆,夫妻之间难免争吵。
终究孙小娘还是进了门,她没有一味的伏低做小,倒是时常仗着自己怀有身孕,将后宅折腾的鸡犬不宁。也许就是夫妻之间不如以往的柔情蜜意,生活不如以往的顺人心意,祖母的情绪郁结于心,就这样失去了第二个孩子,而自己的丈夫只是站在自己的床前,安慰一句,孩子总会有的,便匆匆去了孙小娘的院子。
就这样,祖母就这样恨了祖父一辈子,恨了孙小娘一辈子。
直到祖父去世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孙小娘的丈夫在一次战役中为祖父挡箭而死。作为报答,他只能将那个士兵仅存在世的妻子接到身边好生照顾,只是世事不如人所愿,在找到他妻子的时候,她已经流落红尘许久,甚至刚有了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那个女人死活都求老将军留下这个孩子,她说算是她在人世的唯一寄托,老将军心软答应了之后就只能咬牙背着留恋烟花女子的恶名。
至于自己那个尚未见到人世的孩子,老将军的贴身侍卫也从实交代了,确实是孙小娘动的手脚,当时她只是看见了夫人呕吐,便怀疑夫人有孕,只是动手试一下,结果...结果就像是大家知道的那样。
在得知真相之后,她怎么能不恨呢?甚至之前那些淡薄的恨意又开始隐隐作祟,自己的丈夫竟然知道那个女人对自己的孩子不怀好意,竟然对她没有任何惩戒,依旧让她安然的活在府内,此后祖母彻底冷了心,逼着祖父在死前立下字据。她不想看见苏洇,一点也不想看见那个贱人的儿子。她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将一个孩子带进苏府就真的可以分到苏家的财产了?只可惜,孙小娘死的早,享不到福了,她儿子也不可能。
这个年代,尤其是武将,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信仰,关于那些兄弟情谊,有恩必报的践行祖母并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有些事情不能越了界。比起恩情更重要的是活好自己的人生,在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回报别人的恩情。有些人这辈子就算是有儿有女了,也不明白什么是爱,祖父是这样的,所以祖母跟他在一起挣扎了一辈子。
苏言溪曾问若是再给祖母一次机会,若是还能回到孙小娘入府那一天,事情会与现在一样吗?不会的,祖母郑重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