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相处五余载,也许衍生出些些慈悲罢——若是从前,他必要此时一掌结果了阿苍性命,收了那一缕天冲魄再去找余下的三魂六魄。又或者,恍然记起当年帝姬,终是不忍?
琴声骤停,阿苍已是衣衫尽透,半倚半伏在案上,瞳眸半闭,秀眉微蹙,额间鼻梁滚落的汗珠与嘴角甜腥的血俱滴在汉白玉的案桌,甚是好看。又恰夕阳西下,面庞全身浸在一缕暖金之光中,仿若不是人间女子。
叶泫芝放下书卷,颔首看去便是如此。伸手碰她额头果然发烫,再看琴谱所在页数,止到全篇区区十中之一,他心自然明了缘故,于是烧了热水,将小阿苍洗得干干净净才置在床榻,又用脸巾包了碎冰敷于额上,方觉稍安。
收拾妥当欲要安歇,已是亥时。身侧阿苍睡得极不安稳,像是入了梦魇,小脸皱成包子,小肉爪子时不时挥舞起来,那小模样又好笑又教人心疼。叶泫芝睡意渐浓,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
未多时便沉沉入睡,屋外依旧风声吹雪。
夜半时身侧似乎有哭声,他只当梦魇作祟并未在意。
第二日全村人便都见“叶老先生”神色焦虑拄着拐杖逢人便问:“可见我家小阿苍?”不到半日全村皆知叶老先生的孙女不见了。然今日全村竟无一人见过阿苍,每问一人得到的不是“没有见过”就是摇头走开。虽村中已有许多人去寻,竟毫无音讯。
一群人站在雪地不免有些惶然,昨夜一场雪厚风疾,这六岁孩童寻不到多半是被埋雪地或是被野兽果腹了罢。众人不知如何安慰白发人送黑发人,都只是静默,认定阿苍早亡,个个脸上哀戚之色。
正当此时,住在隔壁的阿苍平日的玩伴也是叶泫芝的学生小池站出来,怯生生地道:“叶先生,我昨晚起夜时似乎听到阿苍在哭......只是太困了,以为是听错了......”
叶泫芝心中一动,却见村西的吴家婶子一拍大腿,“昨天晚间俺好像也听着有小妮子哭,还以为是俺家丫头,迷迷糊糊瞅了一眼不是就回去困觉了,睡了一觉啥都忘了......该不是那苍丫头给狼叼去了......”
村南边的刘大夫一拈胡子竟也附和:“老夫子时磨药也隐约听到女童哭声,甚是哀凉,不知道会不会和贤孙女有什么关系?”
不仅这三人,人群中似乎也有不少人听到哭声,一时间都道,“俺听到了”“好像是有哭声”“俺想起来了是有女娃子的动静”......
见此情景,“叶老先生”拱手做了个揖,“各位相助,老朽在此多谢,阿苍是老朽唯一亲人,必要竭尽全力寻她,却不敢再耽误各位,还请散了吧。今日之情,永记于心。”
方才之前,叶泫芝也并不知自己会将谎言出口得情真意切,伪装久了,就好像真的是个慈爱的祖父似的。自嘲一笑瞥见铜镜中俊美翩翩的佳公子,谁会想到他是人前风烛残年的“叶老先生”?谁又会晓得他心心念念找寻的阿苍因他孤苦无依?
“堂堂妖神之君居然假作凡间白发老者,还随身跟着只带毛的畜生,演了一折子人间有爱。此番入世果真令在下大开眼界。”
又到黄昏了啊,这两日的黄昏真是不甚安宁。
“辜夙鹂,可是嫌五百年禁闭太短了?”
来者面色一僵,愠气倒也并不发作,“难道神尊就不想知道那只黑毛小畜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