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我去你姨娘院里,她淌眼抹泪的,说你打从生了那场病,就跟她不亲了,从前都是喊她娘,现在一口一个姨娘,跟三丫头一样的没良心……”
贾寰心说来了。
非a即b的选择题摆在眼前了。
他穿书前已经二十六岁,比赵姨娘还大一岁,心里又总把自己当成年人,让他喊比自己还小的小姐姐“娘”,既尬且窘。
贾母、贾政、王夫人那边,贾寰可以按规矩喊尊称——
甚么“老爷、太太、老太太、老祖宗”,都跟路人甲一个意思。
唯独赵姨娘这个亲娘绕不开。
贾寰不想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不就是喊娘嘛,豁出去了!
一墙之隔就是赵姨娘的“蓁院”——
小小巧巧地一个跨院,比贾寰住的东小院还要窄仄几分,陈设也简单。
贾寰手捧着一束刚掐下来的长梗菡萏,一路小跑着进院,隔得老远就喊人:
“娘,孩儿来给你送花了!”
赵姨娘正坐在窗前的奁台边梳头,看见儿子陀螺一样奔进来,气得又骂:
“蛆心的孽障!你瞎跑什么,栽了牙有你好看的!”
贾寰尬笑:“栽了牙也没事,反正我要换牙,早晚都得掉一茬。”
他笑嘻嘻地让小丫鬟拿来一个美人觚,盛满清凉井水,插上长梗菡萏,摆在奁台上方的小洋漆长案上,十分养眼。
赵姨娘冷哼一声:“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起我是你娘了?早上还喊姨娘喊得顺口——”
贾寰又尬笑,把王夫人拖出来做挡箭牌:
“之前老爷去了皇陵公干,就剩下咱们娘俩在府里,小心无大错啊,得尽量奉承着太太,免得她苛待姨娘。”
赵姨娘信了,叹气——
“你这小孽障心眼倒多,也别忒兴过头了,以为老爷真会给咱们撑腰,他肯偏帮咱娘俩也有限,太太和宝玉才是他的嫡妻嫡子命根子!”
赵姨娘一脸冷笑。
对着奁镜细细梳了半响发髻,忽然转过脸,让贾寰往后继续喊她“姨娘”——
“什么娘,什么姨娘,我也不在乎这个虚名声,只要你心里记得是从谁肚皮里爬出来的就好了。”
贾寰:……??
赵姨娘无视他的惊怔,继续提点他:
“前儿我已经跟老爷说了你要加冠的事,他答应了,过两日就会来人给你量身、定样式,加了冠你就算大人,又喜欢读书,读书人的臭规矩多,别让人家抓了你把柄。”
贾寰默然。
原来赵姨娘也有审时度势、通情达理的时候。
红楼类清,推崇程朱理学,尊卑礼法森严,一个庶子公然对着姨娘喊“娘”,是自甘下贱,要被士林讥诮“不识礼数”!
贾寰鄙夷这样的虚伪且泯灭人性的礼法,奈何在旁人眼里是天经地义,逆行者注定寂寞。
他语气低沉地又喊了一声“娘”,赵姨娘立刻炸了:
“把老娘的话当放屁是吧?再敢瞎喊,我拿针把嘴给你缝上!”
血淋淋的威胁,唬得贾寰蔫鸡一样溜了。
出了蓁院,贾寰嗐声叹气,心情郁结,不想马上回东小院里憋着,独自沿着花木甬道溜达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