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萝直接道,“想给你买新衣裳。”
沈归鹤脚步顿住。
他并无斥责意味地道:“瞎想什么。”
“掌柜是个念旧的善人,有些事并没有那么严重,他总想着罢了。”
尹萝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依不饶地道:“可是他骂你。”
“我那时本就是乞丐。”
沈归鹤安然道,“年纪小,才分外在意这个名头。”
从他脸上看不出有半分对过去的回避与羞赧,他磊落坦荡得似乎不曾有过阴霾。
尹萝却觉得,他不是在意“乞丐”的名头,而是终于有了容身之所,所以要那么认真地同他人强调。
他不再是乞丐。
他有名字、有家了。
沈归鹤对千鹤宗、对这座城池的在意保护,就是最佳印证。
过了几日。
尹萝发现端倪:沈归鹤好像没钱了。
虽说他平时就过得挺简朴,但他总会给她投喂各种东西,一度让尹萝以为自己是不是看上去特别营养不良。
最近几天这种投喂都没有了。
他还特别勤快地在接各地任务。
——那他在客栈还点了那么贵的满满一桌菜!
“你是不是没钱了?”
尹萝问得堪称直白。
她在沈归鹤面前没有任何负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沈归鹤绝对不会跟她生气。
沈归鹤放下手中的书简:“怎么问这个?”
他跟她说话的时候,也都会先搁置事情,认真地听她说。
尹萝发现他没有正面回答。
想了想,不要拆穿他,便说想去逛街,邀他一起去。
沈归鹤明显迟疑了。
当然了。
他又没钱,以为她找他去付钱的吧。
尹萝不由分说拉着他出门。
真·逛街。
从头到尾主打一个走马观花、分文不花。
末了,尹萝嚷着肚子饿,买了一堆小吃,强行给沈归鹤塞了一半。
沈归鹤抱着东西回不过神的样子实在呆萌。
尹萝忍俊不禁,大笑出声。
沈归鹤便也慢慢地笑了。
灯影憧憧,君子如珩。
昏黄暖光聚集如火焰燃烧。
尹萝在某个节点不期然停下,看见沈归鹤依然站着原地,就那么安静地望向这处,目光柔和纵容。
她心跳加快几分。
然后就发现沈归鹤其实是在看她身后摊子上的一根簪子。
尹萝:“……”
谁被美色迷了眼。
沈归鹤对她的好感数值很高,但下方的标注一直都是“友情”,从未变过。
对不起,我这个大骰迷因为美色短暂地玷污了我们的友谊。
尹萝心中忏悔。
那根簪子并非金雕玉琢的珍品,样式却特别,通体洁白的兔子雕刻得栩栩如生,缀在最前头,玉中的那点杂质正好成了它的双眼,前爪提着灯笼形状的流苏,小巧又可爱。
眼光不错嘛。
不过这是要送给谁?
尹萝浅浅思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款拿下了簪子,转身就递给沈归鹤:“诺,拿去送人吧。”
沈归鹤不解:“为何要送给别人?”
如果沈归鹤不是这么个圣父到过分的性格,尹萝是不会多嘴这一句的。怕就怕沈归鹤直接把这簪子好好放置归藏,觉得她买下的礼物不能再拿去送。
尹萝试图比划:“这不算是我送你的东西,只是我抢先付钱了。毕竟你替我付过很多次,所以这就是一样你变相自己买下的东西。”
“你——你能理解吗?”
沈归鹤:“……”
尹萝:“……”
她放弃比划,满脸认真地道:“拿去送给心上人吧。”
这一看就是女子会喜欢的样式。
难得沈归鹤也有看中的东西。
万一被别人买走、即便买下又无法送给心中的那个人,不就成遗憾了吗?
沈归鹤怔松片刻,垂下眼,唇角弯起。
比起愉快,似是无可奈何。
……
尹萝忽然很想知道,现在究竟能不能和她打游戏的世界线重合。
她让守二去打听沈归鹤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女子。
守二:“……”
见过再多大风大浪,这会儿也要呆住的。
真的不可以再多人了小姐。
这使不得啊!
尹萝没听到守二的回答,抬眼就看见守二惊恐又担忧的表情,目光诡异而飘忽。
尹萝:“?”
打听沈归鹤是什么禁忌吗?
怕成这样?
“你若是不方便……”
尹萝话说到一半,守二立马截断:
“属下必定办妥!小姐不必再找他人。”
这、这可不能被别人知道。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
尹萝不明就里,鉴于守二的专业素养,还是不再多说什么。
言归正传。
尹萝轻咳了声,问:“沈归……沈公子将禁术带回嘉虞,研究出什么了吗?”
“去年年末,嘉虞那边还捎了封信过来。”
守二板着脸回忆道,“近日却是没什么消息,小姐要想知道具体,还是得问问大公子。”
尹萝回味着嘴里苦涩的药味,心想要不是为了喝这玩意儿,她这会儿已经在和尹飞澜斗智斗勇了。
她走到桌前,要了纸和笔。
动笔前想到某件事:“谢惊尘为什么能闻到我身上的妖气?”
守二训练有素地给出答案:“谢公子自小便能感知妖魔气息,对其极为敏锐。”
“算是谢家的秘技?”
“不。”
守二道,“偌大谢家也就他一人如此。”
偶尔会有几个世家出现特殊血脉,分别有各自不同的天赋。
譬如尹家的赤炎血脉,五代之间就出了尹飞澜一个,修炼尹家功法事半功倍,而且特别抗冻,自己就是行走的大火炉。
赤炎丹这东西就是尹家研究出来的,造价昂贵,售出价格不菲。就尹萝屋里常用着的这些赤炎丹,要不是本就产自尹家,烧钱层次立马更上一个台阶。
尹萝扯了扯嘴角:“那他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有天赋到直接和她犯冲。
从此痛失心灵净化。
尹萝在回忆很久以前看过的通关要求。
这个游戏过大的地图和完整世界观衍生出了丰富多样的玩法,有通关的选项,也有高自由在其中随着时间流逝与人物共度的内容。
尹萝当然选择了后者,要不然和打别的游戏有什么区别?
那个通关攻略她就草草看过一眼,其中结婚这项太特别,加上她攻略计如微的时候特意注意了这点——万一成了,千万不能和他结婚。
现在来看,属实是天真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她能记起。
天下第一和刻骨铭心。
前一个打死也不可能了,后一个……
哪方面的刻骨铭心啊?
把人狠狠打一顿是不是也算?
尹萝绞尽脑汁都没能扒拉出其他通关要求,怪就怪她不是按部就班看完攻略和提示再进场的游戏狂人。
我打游戏就是不认真嘛!
是为了轻松和快乐来的qaq
“小姐!”
守二讶然的声音响起,“您快看!”
尹萝丧气地循声看过去——
搁置在窗台的流虹玉萝缓缓舒展枝叶,叶片原有的碧色消退,逐渐绽出流光溢彩的绚烂,错落有致地在叶片上交错,像是流淌的彩虹。
好漂亮。
果真物如其名。
尹萝的心情莫名跟着放松舒展了。
院中打扰的婢女们不约而同地被吸引,围拢了来观赏。
“前几天侍弄玉萝的夕儿还说该开了,没想到今日就在小姐身边绽放了。”
“听人说对着流虹玉萝可以许愿?”
“那种诓人的说法你也信……不过确实是好兆头!说明小姐日后肯定会顺顺利利,和萧家公子情好甚笃!”
那人话说了一半便觉不妥,紧急找补,偷偷去看尹萝的表情。
尹萝正伸手去碰流虹玉萝的叶子。
叶片微微蜷曲,再展开。
光芒愈盛。
“看来这流虹玉萝也很赞同啊!”
尹萝眼睫轻扇。
偏偏是这时候开。
像是某种预示。
-
谢惊尘在花池边稍站了站,去往树下。
据尹家侍从所言,这棵树是尹家主与其夫人定情时种下的。
尹飞澜念及此,又因为这树魅终究未彻底成型,没有命人将其铲除。
谢惊尘绕着树走了一圈,霍然抽出剑,笔直地没入树干,剑身未撼动迟滞分毫。
“谢公子!”
惊慌失措的声音。
花园中的侍从急忙朝这边跑了几步,顾忌着什么终究没有上前。
谢惊尘在石台落座,惊尘琴置于膝上。
琴音曼妙,却比昨夜更加迫人。
声声有如实质,引着空气涟漪般层层荡开。
侍从们齐齐往后退出一段距离。
离得远了,才看清树的周围不知何时已布好了阵。
阵眼便是那棵树。
淡薄的光晕自八方升起,汇聚成天罗地网,法阵在空中显现形制,从树顶压下,直至地底深处。
那把剑没入的地方,黑气争先恐后地涌出。
……
“谢濯把那棵还未蜕化的树镇灵了?”
尹飞澜自文书中抬起头。
守一:“是。守三当时在场,说谢公子突然出手,省了不少力气。”
镇压祛邪这种事,没有比交给谢家人更合适的了。
谢濯还是此辈翘楚。
尹飞澜不是没想过让谢濯顺手帮个忙,拉不下面子是一说,心气不顺,绝不肯在谢家人面前显出有求于人的姿态;二来镇灵用在这还未成形的树魅上,着实是大材小用,耗费灵力心力不说,又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可用。
种种考量,还是作罢。
谢濯却主动出手了?
尹飞澜思索片刻,道:
“你将经过仔细说来。”
守一怕自己的转述有所遗漏,特意将守三带过来现场复述。
听完后的尹飞澜:“…………”
事情可供说道的关节太多,一时间他竟不知从何说起。
比如尹萝为什么主动去和谢濯攀谈?
为什么眨眼间这两人还摔扶到了一处,跟着的守二手脚是断了吗?
那杀千刀的树魅都退回原样了怎么还出来巴巴地做红娘?
……
最大的问题,自然还是谢濯突兀的出手。
尹飞澜久久不语。
守一和守三对视一眼:
难不成这事还有他们忽视了的重要信息?
守一抱拳道:“敢问大公子,可是有什么我等遗漏了?”
尹飞澜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那……”
尹飞澜面色怪异,静默稍许,语带讽刺地道:“谢公子许是在计功补过吧,待会儿送些谢礼去,切莫失礼。”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