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
尹萝做出颇为关切的样子,心下不禁庆幸有件事能够转移当下的注意力——不论是萧玄舟和谢惊尘交谈的具体内容,还是她方才不知有没有被听到的那番“红杏出墙”发言,都绝不是适合延展的话题。
萧玄舟进入马车,自然而然地占据了尹萝身旁最近距离的位置:“是。护卫说一盏茶前还听到马车里的动静,这会儿人就不见了。”
守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都不敢抬头。
自己跑的?
原先怎么都不走,现在倒是肯离开了。
尹萝无暇深想,顺坡下驴道:“姬公子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了,没有听见声响动静,许是觉得此处危险,自己回家去了。”
此处已近沽县。
是姬令羽最初所说的“家乡”。
萧玄舟见她神态全无担忧关切之意,眼睫微垂。
是他猜错了。
一开始……就是谢濯么?
尹萝每次喊谢濯,都是“谢惊尘”这个名字,好像她已经无数次听过、念过,说出来分外自然。
从很早以前起,她便那样探听过谢濯在外的消息?
此去荆昆,带上尹萝不是绝对的必须,最初是为着尹家护卫等人,方便掩盖他灵力受损的事。没想到,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方才不答应,原是顾忌不能顺利嫁给谢濯。
他在她心中,是备选?
无法好好地庇佑她,便要抛弃。
那些倾诉密语的话又算什么。
萧玄舟心中衍出无数想法,转而便觉好笑:
那种话,怎么能信。
“想来也是。”
萧玄舟应道,“前方便是沽县,就不用遣人去特意寻找了。”
尹萝微笑颔首,突出一个得体端庄:“你和谢公子事情商议得如何?”
“未及两句,护卫便到了。”
萧玄舟话音温雅,半点不见不久前的冷然姿态,“我让人先带谢公子去看那具尸首了。”
“叫同行指认了么?”
“正在指认。”
萧玄舟看出她的意思,“那贼人死得不大好看,你瞧了恐怕要做噩梦,我来处理就是了。”
尹萝不大确定他是否因为谢惊尘那一出,才不想让她和谢惊尘再度碰上,看了看他的神色,又觉得多想了——方才让她走是为了避免狭小空间内尴尬,现在都在说正事了,以萧玄舟以往事必周全的大局观来看,不可能。
“毕竟是我曾经的贴身侍女。”
尹萝笑了笑,有意活跃气氛,“再说了,谁死是好看的?”
萧玄舟沉默了一下,嗓音柔和地道:“你若实在想来,就来吧。”
让负雪尽早脱身。
果然是对的。
-
还真死得有点吓人。
七窍流血,胸口处的洞穿伤能看见内脏和肠子。
尹萝第一眼下意识别开了,又镇定地转回去。
萧玄舟略侧过身挡了挡。
谢惊尘站在另一侧,漠然冷意更重,一语不发,目不斜视。
被喊来的几名护卫都作证,这确实是原本的那个人,并阐述了启程一路种种,不曾发现异常。
“出门前,大公子特意嘱咐过要注意队伍中别混入邪魔祟气。”
护卫道,“我等严阵以待,但这队人马都是知根知底的,故而不敢完全肯定没有遗漏。只是属下无能,不知贼人是如何做下了手脚。”
尹萝若有所思:“应该是在家中就动手了。”
既然倾碧真是有问题的,肯定在察觉到她疏远后,就会有所行动。但倾碧的目标似乎不是杀了她。
在她身边潜伏这么久,感觉她要跑就出手。
暗恋原来的尹萝?
谁用这么变态的办法暗恋。
尹萝想到种可能:
是不是她对于倾碧来说,有某种用处。
像养花草一样,蹲在她身边近距离的观察、照料,等待她身上发生某种变化,然后取用。
这个猜测的物化性令尹萝后背升腾起凉意。
李渠提供的移魂之术版本完全对不上了,其中一道程序是要把人放在阵中完成移魂,这么大的动作不论是在尹家还是在途中都没可能做到。
“尹二小姐该传信回家中,务求细节。”
谢惊尘注视着那具尸首,冷冷开口。
尹萝下意识循声望去,半途硬生生转道,定格在毫不避讳近距离查看尸首的萧玄舟身上:“是。”
谢惊尘再次沉默。
萧玄舟仔细查看了此人的面皮,确认没有易容的痕迹,往下查看,素来干净不染的手指沾染了血迹,叫人看了莫名惊心动魄。
这人确实没什么世家公子的习性。
尹萝想。
“这里。”
萧玄舟点着背部的一处地方,回首看向尹萝,“把移魂之术的阵法拿过来。”
他素日是什么事都不让尹萝动手的,有些明明能顺手为之他都会不着痕迹地接手。尹萝全副心神在事件本身,没注意到这点,应声而动。
萧玄舟腾不出手拿。
尹萝将阵法摊开放在他眼前,两人的距离顷刻间拉近了。
背部的那个图案有点模糊,但也辨认得出来和移魂之术没有共通。
萧玄舟眼睛眯了眯。
很短暂的动作,不自觉做出来的,下一刻便恢复原状。
如青鸟振翅。
……睫毛好长。
尹萝恶向胆边生,想拔一根量量。
萧玄舟忽而看向她。
尹萝眨了下眼,没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躲开,就这么同他近距离地对视。
琥珀微融,流入乌墨。
“是阴阳逆阵。”
谢惊尘不知何时走过来了,冷不丁出声吓人一跳。
说话间的气息拂在了尹萝的发顶,尹萝嗅到了谢惊尘身上的冷香,借着起身的动作往旁边挪了挪。
谢惊尘一顿,继续道:
“每个阵法理论上都有阴阳逆阵,功效各不相同。阵法不是错的,李渠拿到的方法错了。”
萧玄舟在一旁用帕子擦手。
这种知识并不冷僻,谢惊尘是特意说给尹萝听的。
分明已经这般生气了。
“如果李渠用错了……”
尹萝确实对阵法不通,第一反应也就格外剑走偏锋的直接,“那谢郗的魂魄会不会并没有完全消失?”
谢惊尘神色一肃:“我这就传信。”
说着就要转身走。
最重要的事还没结论。
尹萝急道:“荆昆——”
“去。”
“自然要去。”
谢惊尘与萧玄舟的声音重叠在一处。
二人目光轻忽相撞,转瞬掠开。
这两位的高傲与自信,倒是如出一辙啊。
各回各车,各写各信。
守二带了样东西过来,很普通的红色编织绳,下面缀着银色蓬松的狐狸毛。
……狐狸毛挂坠?
尹萝有点难以想象姬令羽在马车里做手工的画面。
“除此之外,姬公子什么也没带走。”
守二改口道,“不对,那本小姐赠他的《夜月》,已经不在马车里了。”
尹萝更迷惑了:
带点钱走都比这说的通。
难道真正爱看这种书的是姬令羽,他也有颗少男心?
“我知道了。”
尹萝将狐狸毛挂坠放在一边,递出信去,“马上传回家中。”
“是!”
悬而未决的事有了结果,尹萝才意识到郑医师说的“有口气没松”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