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日子没瞧见倾澜这丫头了,快抬起头让我瞅瞅。”
褚湉没想到,慈禧竟是这样的和颜悦色,大感意外之余,依言抬起了头。
只见慈禧双眸炯炯,翠眉修长,挂着和蔼的笑,道:“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褚湉闻言,恭敬的稳声回:“奴才谢老祖宗夸奖。”
思索一瞬又道:“要说起来,全天下谁人不知老祖宗最会调理人儿,奴才是打储秀宫出去的人,自是旁的宫里比不得的,想必是近朱者赤了。”
慈禧听罢,不免高兴,旁人也随着笑,这当儿秋姑姑才奉上了新煮的奶茶,遂看了一眼褚湉,便笑着道:“老祖宗您瞧,这倾澜姑娘果真是伶俐的紧,我们那起子笨人求都求不来呢,不知姑娘身子骨好些了没?”
褚湉膝盖正针扎似的疼,被她一提,心里头更是恼怒,脸上又不得不带着笑。
还没等她回话,慈禧便道:“秋子,过去搀她起来吧。”
秋姑姑领命过去,一边搀住褚湉胳膊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撩了撩她的袍子,却没见到自己想见到的东西。
褚湉瞥见她脸上一闪即逝的诧异,料想还有些失望愤恨吧。
看来她没想错,在这里打埋伏等着她跳呢,得亏自己多了个心眼儿。
褚湉越想越心惊,倘若一个不留神,现下这大不敬之罪怕是就要泰山压顶了,到时候如何转圜也免不得在慈禧眼里落下个恃宠生娇,不安分稳妥的样子,那往后日子怕是更难。
褚湉站起身恭顺的立在原地,脚下是柔软华美的盘金毯,满殿里果香凝人,闻之便叫人心神舒畅,可偏偏因面前的慈禧,她觉得在这里分明是受罪。
慈禧边打量她边不解道:“她们今天个个儿描眉画鬓,涂红簪花,怎么你还素净的很?”
褚湉微微一笑,回道:“回老祖宗,依着咱们宫里头的老规矩,宫女向来朴素稳当,不可妖妖调调没个样子,因着庆典中,您老人家开恩,我们也都打扮打扮添一添喜气,虽说丫头们都爱美,可奴才如今升了掌事,不好再一道去争奇斗艳,总归得留一人醒着神儿的。”
一套话说下来,褚湉可谓身心俱疲,字字都要过一过脑子,并且还不留可供反复考虑的工夫。
“听听!”慈禧满意的点头:“储秀宫出来的人都要这样才对,甭管什么境遇都安守本分,不上赶着出头才好,你这孩子真是不一样了,才走多少日子就变得这般的妥帖起来。”
褚湉道:“老祖宗过誉了,奴才时刻不忘是打咱们大成右门出去的,是有幸伺候过您的人,储秀宫的金字招牌,奴才怎敢抹黑。”
慈禧被她哄得笑意盈盈,侧首冲着秋姑姑道:“我那妆奁里头有支点翠辑珠菊花簪子,你去取来,另再取二两金锞子来。”
秋姑姑领命而去,待她回来,捧着一紫檀嵌宝匣并一月白地绣缠枝水仙荷包,慈禧只一个眼色,秋姑姑便拿过褚湉跟前,慈禧笑道:
“今儿除夕,这些都赏你了,好歹伺候我一场,这是你应得的。”
褚湉忙恭顺接过,跪下谢恩,秋姑姑满脸堆笑,一转头却是狠狠剜了她一眼,褚湉只当不见。
这时慈禧正由宫女跪在通炕一侧给推拿肩膀,她闭上眼闲闲开口:“如今在养心殿如何?我听底下人说你犯了事了?”
她跪在长街上,大节下的又是大雪天,如此点眼,想必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褚湉早知有这一问,可才说不敢抹黑这金字招牌,如今又被提起这事,不免落个言行不一的名头,忙跪下道:
“老祖宗,奴才冤枉!”说罢,硬生生逼出泪意,水汪汪地在眼眶里打转,仿佛一眨眼就能滚落而出。
“奴才初到养心殿,皇上念在我是老祖宗身边的人,很是看重,破格提拔了奴才,这一优待没成想占了人家位子,那人记恨奴才,编排了奴才,也是情理之中了。”
说罢,两行清泪齐刷刷滚落,梨花带雨般,好不委屈。
慈禧半睁眼眸,面色微沉,秋姑姑立在一旁静若无人,伺候久了的人都知道,太后脸色一沉必有人遭殃,这枪口上没人敢出声。
“皇帝提拔的你,因着你是我宫里的人,本都是一番好意,她这是记恨皇帝还是记恨我呀?”
此话一出,在场人无不屏气凝神,静到能听闻落针之声,慈禧用那指上戴的点翠嵌宝辑米珠镂空金护甲,轻轻点着那梨花小几,她顿了顿又道:
“这事暂且先按下,过了节再提不迟,皇帝近来如何?”
褚湉心想这才是正题,于是一五一十的回:“皇上圣躬安,奴才近来一直养伤不能得见天颜,倒是上回被人诬告罚跪,还是皇上开恩赦免了奴才并赐了好药,奴才才得以好的快些。”
慈禧眼波流转,嘴角渐渐浮出一丝笑纹,皇帝如今行事她倒颇为舒心合意,这样也就侧着表明皇帝有多敬重自己,甚至畏惧。
“我看你愈发稳妥,在御前伺候,别光顾着脚前那点子差事,皇帝年轻,做事没个节制,整天介挑灯夜读,怕是往后坐下病,有些事该劝戒皇帝的,你们跟前人不说还能指着谁呢。”
褚湉听得这话犹豫片刻,但还是欠了欠身,如实答:“奴才遵旨,不过老祖宗有所不知,奴才被抬举后,就挨不着御前的差,怕是……”
慈禧脸上的笑意如风散去,面上看去也着实猜不透她所思所想,只淡淡道:“今儿除夕家宴,你晚上随着皇帝过来伺候着,这会子我也乏了,你先去吧。”
褚湉跪安,缓步退出了东暖阁,出来储秀宫的门口,暗自放下了一口气,刚自廊子预备出大门,迎面过了个似是有品级的太监,毕竟礼多人不怪,她忙福了福,道了声新禧。
李连英回礼道:“姑娘去了南面,咱们是少见了,谁知道不几天儿就换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