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直至清早褚湉才得以回去他坦里补觉。
雨蘅此时早已去了轮值,她自己一人歪在床榻上,拉上衾被打算睡个囫囵觉,可刚闭上眼睛,脑子却还在反复想着事情,怎么也停不下似的。
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的天平已朝着这边倾斜,其实更加准确来说,自己从未真正偏向储秀宫那一边,只不过是为了生存,她无法选择罢了。
非要说是非曲直,她真心希望这个年轻的皇帝能够实现报复,对于有理想的人,将他困住,如同飞鸟折翼,必是再痛苦难当不过。
她翻了翻身,强迫自己睡去,这些都与她不相关不是吗?能自保已是万幸,别的她不想也没能力去管。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膳后,褚湉梳洗过后就去往寝宫,这种感觉就和每天通勤赶往公司的心情大差不差,都一样让人沉重。
说实在还不如上班,起码不会丢命,现如今,真是上班如上坟了。
挑了棉帘子进去,热气夹着龙涎香的味道直扑脸,似是到了初夏一般,浑身上下暖融融的。
寝殿里只齐顺侍奉着,见皇帝此时盘坐在临窗的通炕上,正持着朱笔批折子;褚湉上去请安,他眼也不抬,只专注着小几上的奏折,随意抬了抬手算是让她起身了。
褚湉起身静静侯在一处,没有吩咐,她着实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心里有些尴尬。
这时皇帝撂下笔,顿了顿道:“收敛了,交人送去吧。”
齐顺会意,忙轻手将几上堆积的奏折码进匣子里,跟在皇帝身边多年,只一个眼神,一个皱眉,他都知道怎样缘故,不多时就悉数码放齐整,封了匣子,捧着退了出去。
褚湉想,大概是送去太后那里的,皇帝虽批阅奏折,却是不能自主,桩桩件件需太后过问才作数。
明着是当家做主的皇帝,实际只是慈禧打掩护用的傀儡,换了谁不得烦闷的慌。
正暗自为他可惜,却见皇帝起身下了地,竟自己套上了靴子,褚湉踌躇了下,才要过去,他竟径自穿好去了大案前,拾起白玉光素斗笔在展开的梅花玉版笺上写大字。
约摸半盏茶的工夫,皇帝冷不防道:“昨夜里可是你在寝宫当差?”
褚湉反应一瞬,马上答道:“回万岁爷,是奴才与齐顺在里头当值。”
皇帝没说话,执起写好的一幅字端看,褚湉偷眼一瞧,写的正是出自《道德经》当中的“去甚去泰”。
皇帝把写好的字放去一旁,又继续挥笔行云,半晌忽而问道:
“朕酒醉时,可都说了些什么?”
褚湉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地一怔,只见皇帝放下笔转身看向她。
他的眼睛本秀,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没有一丝戾气,却又几分期待,饶是这样褚湉依旧觉得有十分震慑没顶而来,慌忙垂下眸子。
他不紧不慢的补充道:“你听见了什么?”
褚湉不好沉默下去,只得答:“万岁爷昨儿晚上醉的不轻,只是说了些不成行的只言片语,所以就没太留意。”
“求万岁爷恕罪。”
见她盈盈跪拜在地,脑后那条乌黑水滑的大辫子直垂去了金砖上,午后阳光静静透过支摘窗下的大玻璃打进来,映着她狠低下的一侧脸庞,虽未施粉黛却似玉石剔透,白的异乎寻常。
皇帝自小受儒家思想教诲,读透了四书五经,从不曾如此近距离实实细细打量过异性,就连太后都不曾,这等行事于身份之外更是于礼不合,他收敛目光,道:
“那你不妨把记住的说给朕听。”
褚湉认为这回皇帝指定不肯放过她了,非要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可如实说出又怕引出祸端,她只觉得进退两难。
“奴才实在不记得了。”
皇帝看出了她定是存着顾虑,便回首拿来刚写好的一幅字:
“你知道去甚去泰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