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尘看了看天,道:“天色不早了,此处本来怨气就极重,一入夜更是百鬼夜行,寒天冻地,快些走吧。”
燕长生一拱手,与未尘交换了联系方式,便孑然一身,仗剑走天涯。陈扬深深看了几眼他在无边的沙海和盛大的夕阳下的背影,只觉得他势单力薄,哪怕有法力傍身也是身如浮萍。
“那我们现在出去吗?”
未尘本想点头,但他的目光又不由地在这片土地上来回逡巡,好似在见一个阔别多年的故友。但其眼神又有些复杂闪烁,叫人瞧不清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未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思考了一会儿,道:“你把毛披风给我,我明日出去。你先走吧。”
“你干嘛?这里晚上很危险不是你说的吗?”
“我应付的来,你放心吧。”
“未尘,你想做什么?”
“安葬我曾经的战友。虽然这段记忆并不愉快,但是我还是想再走走看。”
鸿蒙之战打了二十年,整个大陆都动荡不安,生灵涂炭。此处仅仅是最重要的古战场之一,冰山一角而已,却已能窥见其惨烈。
“那我陪你吧,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未尘摇摇头:“你不用担心,我好歹是你师尊,在秘境里过个夜总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你灵息不稳,灵力受限,这里又多的是魑魅魍魉,你别逞强了。我不管,我肯定要跟着你,你甩不掉我。”
陈扬态度坚决,未尘哑然失笑,只得同意。二人在忙忙碌碌的修仙者中慢慢悠悠地晃荡,也不求仙器灵药,反而为残垣断壁驻足。看遍了悲凉,便觉得这无垠的沙地下埋葬了无数白骨,到底哪一根才是未尘的战友的?哪一根又是敌方的?哪一根又是敌人的战友的?说来也好笑,生前斗个你死我活,死后又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没有冲突没有战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葬于一处,如此待了上千年。
冷白的月光带着砭骨的寒意洒落人间,如同霜雪铺覆,把战场映衬得更加凄清。修仙者们都去休息了,苍茫之上唯有师徒二人立在洁白里。只见未尘终于停下,他身后是破碎的角楼。未尘闭上眼,释放出强大的灵流细细探知地下的枯骨,陈扬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不要命了!”
未尘没有理他,但唇色瞬间就浅淡了。他忽地点脚升空,悬在深蓝色的天幕里,双手逞抓物之状,骨节分明绷紧。
“轰”的一声,整个大地开始颤抖,竟有天崩地裂之势,惊起了无数飞鸦。倏地,漫漫黄沙居然渐渐飞起,铺展在了未尘身后。而更深的黄沙上,赫然是累累白骨。未尘眉头紧锁,抬起了手,那根根白骨便自主移动,慢慢拼接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那空洞的眼眶似苍穹的裂缝,凝望着九天之上。
未尘猛地收了灵流,黄沙一下子纷纷扬扬飘落,轻盈细腻,如雨似雾,盖住了骷髅头。未尘睁开眼,看着他一手建立的坟冢——一座巨大的沙丘。他犹觉不够。未尘又咬破指尖,凝了灵力,以天为纸,画了一个巨大的法阵。阵成,蓝色的灵光法阵便缓缓降落,把“沙丘”圈在了中间。陈扬目瞪口呆,他试探性地走上“沙丘”,发现“沙丘”四周浮现出泛着蓝色灵光的古文字:鸿蒙一战,不论神魔,皆为白骨。千年之后,月落霜寒,黑鸦遮天,特立沙坟与此,望诸君安息。
陈扬搓了搓指尖,没回过神来。
突然,他有一种预感似的猛地仰头,只见未尘灵力用尽面色苍白,艰难地降落。陈扬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及时搀扶住未尘。
未尘偏过头去咳了两声,睁开眼睛,气息有些微弱不稳:“进角楼,毛披风。”
陈扬颇有几分无奈又生气,只得按他说的做。他抱着未尘进了楼,打了个响指,室内瞬间光洁如新。未尘打起精神把芥子里的床甩了出来,陈扬也从袖里变出一件毛披风把未尘裹住,白色的绒毛贴着他冻红的脸颊,他将他小心放倒在榻上。
“你怎么样?”
“打坐调息片刻即可。不是不能恢复。” 未尘强撑起身子,又重重地因乏力瘫倒。他细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陈扬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角楼是我当年带队埋伏的地点,咳咳。”未尘纤长白细的手指仅仅拉了拉毛披风,就用力到指尖泛青。
“三百将士命丧黄泉,独留我一人活于世间。”
“好不容易有机会重返此地,我虽做不到送他们各归故里,也做不到埋骨青山,至少该对他们的尸骨有个交代。”
未尘说完这一长串就闭上了眼,应是灵力透支的缘故,过不了多久他的呼吸就匀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