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杀七个婴儿,只为了疯道人一言?
圣人断定此人妖言惑众,并没能接见疯道人,便令金吾卫将其斩杀。
疯道人虽死,太子却依旧重病不愈,身体每况愈下。
圣人也不得不恐慌之下,思及那疯道人所言之事,终于下定心思。
虽没有杀了那些婴儿,圣人却下令,将癸卯年二月初八申时至亥时间降生的婴孩全部驱逐出长安。
很不幸,师暄妍便是那个倒霉的,与太子同月同日同时降生的婴儿,听说当年与她一道被送离长安的婴儿里,还有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的儿子封墨。
师暄妍就这样被送往洛阳舅舅家中,过了这漫长的十七年。
说来也古怪,他们这些受株连的孩子被送出了长安以后,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终于是病体痊愈了,由此倒印证了疯道人所言。
圣人更是为疯道人翻案,让他受了一方香火供奉。
只有当年这些孩子四散流落,经年过去,早已无人问津了。
直至前不久,太子上书奏请圣人,请圣人重审当年过失。
圣人降下一道罪己诏,承认当年“万般之罪,罪在朕躬”,发愿茹素三月,并寻回了当年无辜被逐的长安婴孩,对各家都有分赏安抚,聊表忏意。
也便是在两个月前,师暄妍自洛阳登上了侯府前来接回她的马车,回到了长安。
十七年来,她一直寄养于舅舅家中,侯府里也从未有过她这么一个人。
江夫人似乎有些“思女心切”,她那个体贴人意的舅母与贪慕虚荣的舅舅一合计,竟想出一个绝妙的好法子——
送他们唯一的女儿,江晚芙,入京寄养,姑且作为侯府爱女,让她孝顺侍奉于江夫人膝下。
两家的这一行径,无异于换子。
不过自那以后,江夫人再也不闹着说要去洛阳见师暄妍了。
师暄妍没能等来蝉鬓送的汤婆子,便也不想再等了,举步走入雅望阁的正堂。
堂下积水空明,映出几丛修竹蓊翠的绿影。
这离宫一切都布置得清幽雅静之极,吊窗花竹,各垂帘幕。
拾级而上,步入堂内,正对师暄妍的是一扇四折的缂丝青帝送春图梨花木嵌云母屏风,樱木束腰香几前,江夫人脸色慈爱和煦、宛如暮春熏暖的微风般,搂着身前塌腰柔态的江晚芙。
江晚芙坐在身下桃花小杌凳上,则是一脸依恋,恭顺娇媚地贴着江夫人的腿,二人似正亲亲热热地说话。
江夫人听得动静,分了一眼予师暄妍,唤了一声“般般”,道让她前去坐。
般般。是师暄妍的小名。
据说,她当年被送往舅舅家时,还来不及起名字。
唯独得了一个乳名,寄托了那时父母对她全部的期待与爱——
眉目口齿,般般入画。
师暄妍回应一声:“多谢母亲。”
便进退得宜地落入旁侧座椅。
姊姊来了,江晚芙难为情地从江夫人怀中起身,向前来也问了一声安,彼此算是见过。
客气,但疏离。
江夫人让人将适才齐宣大长公主差人送来的礼物拿给师暄妍挑。
一旁,郭显家的拿了一张樱桃木漆绘拖盆来,里头盛的是什么,师暄妍尚未看上一眼。
不过肆意瞥去,江晚芙的指尖挟着一朵色泽艳丽、足有粉拳大小,既精细、又别致的海棠醉卧春丛式样的宫花,视线稍稍一定。
江晚芙把那宫花夹在玉指间,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往蓬松灵巧的凌云髻上簪戴。
江夫人见状,和缓地对师暄妍微笑:“你妹妹她天生爱美,适才大长公主差人来还礼,我见你不在,只好让她先挑了。那朵宫花过于华艳,也不是般般喜爱的,就让了你妹妹也无妨。”
江晚芙美目顾盼,轻薄华美的裙衫沿着椅足松松垂落,宫花在指下旋转间,娇艳的双瞳闪出一丝晦而难见的得意。
师暄妍秀目轻挑,并未再去挑郭显家的送来的礼物,而是望住了江晚芙。
“母亲。”
柔娆的嗓音自唇齿下缓缓溢出。
“般般就想要那支宫花。”
江晚芙指尖下旋转宫花的长指一顿,略带几分错愕地抬眸望来。
然而师暄妍的眼神太过平定,也太过理所当然,正如她是侯府嫡女,怎好越过她,便先予了江晚芙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