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七月里,姜淮的身子已然好了,而大梁与交趾的战事,也终于告一段落。
苏微澜代表大梁和谈,交趾使官见到这个亲手射杀交趾主帅——交趾世子的女将军,当下便吓软了双腿。
她更是一眼看出了交趾在降书中献上的城镇,虽乍一看数量不少,也多是富饶之地,但大都位于地势低洼的平原或是山谷,易攻难守,且民风彪悍,百姓大多憎恶大梁,这样的地方给了大梁,日后起兵吞并之时,只会是莫大的隐患。
故而她笑着撕毁了降书,拿出一份新的降书对交趾使官道:“交趾想要和谈,也得有个和谈的样子。我知道交趾民风尚不开化,估计这朝中也没几个生了脑子的人。这样吧,我让手下的军师拟了一份,大人既不知这降书该如何写,那就拿回去照着这个誊抄一份,记得字迹要工整些。”
交趾使臣们听着苏微澜这番羞辱,个个怒火中烧。但自古成王败寇,如今苏家的军队还在边境戍守,听闻大梁皇帝也派了十万大军增援,交趾先前又多次侵扰大梁边境城镇,引得大梁边境民众对交趾恨之入骨。若不应着苏微澜的意思,大军闯过边境大举进攻,他们就只能束手就擒,眼睁睁看着亡国。
因此那使臣也只能硬着头皮,对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女子毕恭毕敬地说:“吾等见识短浅,还要多谢郡主提点。吾这就将这降书誊抄一份,待与王上商议后,便来禀告郡主。”
终于,交趾照着苏微澜的草拟,一模一样的上了一份降书与和谈书。割让交趾北部十座城池,其中包括了交趾的军事重镇河东郡与苍南郡,赔付军费五十万两,又将岁贡加了足足两倍,还献上了奇珍异宝无数。
如此,大梁这一仗可谓大获全胜,震慑南境不说,还好好充盈了一下国库。就连不少边境落后村落的百姓,都靠着玉石贸易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交趾却生灵涂炭,几近分崩离析。甚至有不少交趾人,看着离自己相距不远的大梁,百姓们个个安居乐业,轻徭薄赋,便是冒着被发现一箭射死的风险,都要来大梁为奴为婢。虽干着最低等的活计,也毫无尊严,但好歹,是能活下去。
大军凯旋归朝,苏微澜却没有回来,她上书为防其他南域番邦叛乱,自请镇守镇南关。李庭言准了,不仅准了,还封她为正二品卫将军。
南域之乱,虽在太宗灭国南诏后有所平息,但这些年朝堂不稳,先帝身子孱弱,在位不到三年就撒手人寰。
他初登基,根基不稳,既要和太后夺权,又要防着苏家与宋清朔权柄过大,一时也没顾得上南域。故而交趾与暹罗,都有了不臣之心。
如今交趾经此一役一蹶不振,确实是乘胜追击的最好时机。所以苏微澜驻守镇南关,很好。
李庭言走进关雎宫的时候,姜淮正在院里投壶,百发百中。她却兴致阑珊的抱着阿狸走开了,打了个哈欠说:“真没劲”。
她本是在江湖尸山人海里沉浮的暗卫,剑法高超,精于骑射,还善使用暗器,如今困囿于这四四方方的深宫,唯有投壶解闷,自是无趣的。
“既是无趣,那朕带你出宫逛灯市可好?”说话间,李庭言已经走上前,抱起她怀里已经胖的没了狐狸样的阿狸说,“你把它养的也太胖了些,远远看去,朕还以为你什么时候养了老大条白狗呢。”
“陛下这么说,阿狸可是会生气的,仔细它咬你。”姜淮看李庭言今日心情不错,知晓定是因为与交趾战事已结。
只可惜,苏微澜日后与宋清朔,一南一北镇守着大梁的边关,怕是再难相见。
李庭言揉了揉阿狸胖乎乎的小脑袋,又对姜淮说,“它呀,和你一样的脾气,不愧是你养的宠物。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换身寻常人家的衣服,不然你想一出宫,就被御林军团团围住送回宫里吗?”
“陛下说的是真的?”姜淮有些喜出望外,她还以为,李庭言不过是同她说笑。
李庭言浅笑出声:“自然是真的,朕什么时候骗过你。七夕灯会,淮儿之前去过吗?”
“从未去过。”姜淮回道。其实,她去过一次,两年前的七夕。
那时候宋清朔冒死只身回京,随行只带了姜淮一人守卫,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苏微澜给她写信说,“想来你我认识近十年,我竟从未与你去过七夕灯会”。
只因为这一句话,宋清朔便回了京,约苏微澜同游灯会。而姜淮,自然也得跟在暗中保护他们。
那时的一双璧人,深深吸引了路人艳羡的目光,比夜晚的花灯还要惊艳。
她在暗处,不去看他们同游的身形,只是神经紧绷的注意着四周的动态,一晚上下来,累的身心俱疲,看了什么听了什么,都忘了个干净。
只记得苏微澜擅丹青,她画了两个花灯的灯面,一个送给了宋清朔,另一个,她对宋清朔说,“回去的时候,记得给阿淮。她喜欢猫的,这个花灯,我特意选了个猫头形状的”。
她真的很好。若姜淮是男子,也会不可控制的爱上她。
李庭言听了她的话有些开心地说:“太好了,朕也没去过。那今晚我们一起去,好好玩玩。”
傍晚出宫的时候,姜淮穿着一席并不出挑的浅碧色襦裙,简单梳了个发髻,没戴什么首饰,只戴了一对白玉耳坠,一根白玉山茶花发簪作装饰。
李庭言也换了家常的月白色坠银色云纹绸衫,摘下了冠冕,只用一根黑玉簪束发。长身玉立,风流倜傥,只像个清新俊逸的贵公子。而姜淮看着他,却失了神,他这样打扮,真的…很像宋清朔。
“怎么傻了?”李庭言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打了一下她的脑袋,“莫不是夫君容貌过于帅气,让娘子看呆了?”
姜淮没好气的撇撇嘴,却也顺着他的话说:“是,我怕陛下过于美貌,走在路上被人给抢走了。”
李庭言噗嗤一声笑了,抓起她的手说:“没事,这不有你吗。娘子才是真的倾国倾城,他们要抢,也先抢你。到那时朕就有功夫回宫搬救兵了。”
姜淮在心里说“只怕他们还没近我的身,就都死了”。她怕李庭言看出端倪,也握紧了他的手,快步跟了上去。
今夜的七夕灯会,和她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李庭言却停在了一个卖桂花条头糕的摊前,现在并非桂花时节,条头糕又是南方小吃,在京都难得一见,故而购买的人很多,排起了长队。
“你爱吃这个?”姜淮问道。
“不是你喜欢吗?”李庭言温柔的对她说,“之前偶然听你问过膳房,茶点可有条头糕。”
“夫君竟记得…”姜淮有些惊讶,握着李庭言的手也微微出汗。而看着他期待的模样,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我不太喜欢吃糯米做的糕点”。
李庭言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对她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记得。”
现做的条头糕味道虽好,却不是姜淮喜欢的,更不是她记忆中的味道。她抬起头,看见李庭言正看着她笑,忽然觉得,好像,条头糕也挺好吃的。
他们继续在灯市里闲逛,看街边杂耍的艺人,还有卖花的小贩。路过一家卖西域首饰的小摊子,还在那里遇到了华清大长公主与驸马。
他们看见李庭言和姜淮,也是惊讶,驸马正要行礼问安,一旁的李长安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使了使眼色,先一步说道:“陛..庭言也和夫人出来玩啊?”
李庭言知道她明白自己和姜淮是溜出来的,没有戳穿他们,感激的看了看她,接着问好道,“见过姑姑、姑父。淮儿身子刚好,这段日子把她闷坏了,所以侄儿带她出来走走。姑姑与姑父这么多年伉俪情深,当真羡煞旁人。我与淮儿若是能像姑姑、姑父一样携手白头就好了。”
安国公说:“清朔远在边关,臣与夫人老两口闲着无事,便出来灯会走走,也是解闷。”
姜淮没想到,李庭言竟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期望,有些惊讶。但也很快对着大长公主与驸马行礼:“见过大长公主,见过国公爷。”
“不必多礼。”李长安摆摆手说,“庭言与淮儿这般相爱,日后定会白头偕老,恩爱长久。又何必羡慕我与你姑父呢?”
她又说:“我们先走了,我们老两口在,你们年轻人也不尽兴。庭言,带着淮儿好好玩啊。”
待他们走后,李庭言叹了口气,轻声说:“姑姑与姑父,说是朝中最恩爱的一对夫妻也不为过。所以小的时候,我特别羡慕清朔,也特别爱去姑姑家玩。我母后并不受父皇宠爱,父皇对我也是淡淡的。我自幼,母后就对我十分严厉。我仅有的疼爱,除了皇爷爷,就是姑姑了。但是母后与姑姑一向不睦,还有朝中的一些流言与猜忌,渐渐的,我也不敢去安国公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