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当空,暑气熏蒸,万物皆灼。
皇帝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然而这段时日,为了防止太子岑思卿在自己病重期间独揽大权,皇帝强撑着病体,重新拾起久违的御笔,亲自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
每日的劳累与忧虑如同重石压身,让皇帝倍感力不从心。这份坚持,对他现在的身体而言,也无疑是雪上加霜。每夜灯火阑珊时,皇帝总是疲惫不堪,几欲昏倒于案牍之间。
然而,当皇帝得知太子岑思卿并未如他所愿立即执行秋闱改策,反而选择了暂时的退让与观望,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在他看来,这不仅是对自己权威的挑战,更是对国家不负责任的表现。
愤怒与失望交织之下,皇帝终是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也震惊了整个皇宫。
这一病,皇帝便再也未能从床榻上起身。
御医们夜以继日地轮流诊视,用尽浑身解数,却也只能勉强维持着皇帝的生命,而无法根治这由内而外的衰败。病榻之上,皇帝好不容易苏醒,但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已然虚弱到几乎无法发声,只剩下对江山社稷无尽的忧虑,和对岑思卿深深的失望。
一听闻皇帝病重,又得知朝中重臣纷纷欲前往永福宫探望,岑思卿便以皇帝需要静养、不宜过多打扰为由,立即下令,将所有探视官员之请,悉数婉拒。随后,他亲自来到永福宫,寸步不离地侍奉在皇帝的病榻旁,以尽人子之孝。
皇后亦是心急如焚,连日不绝地守候在永福宫。她心中暗自盘算,若皇帝一旦驾崩,岑思卿便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为了改变这一局面,皇后决心在皇帝弥留之际,图谋更易储君。
然而,面对岑思卿的严密守护与太医院众官的紧密看护,皇后难以找到合适的契机提出此事。眼见皇帝日渐虚弱,她心中不禁焦急万分。
与此同时,岑思卿深恐宫闱之内,有人趁虚而入,觊觎权柄,故始终不离皇帝左右,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终有一日,岑思卿屡言十皇子之事,以此为饵,几经周旋,终是说服皇后离开。由此,岑思卿得以独守龙榻之畔。
时机已至,寝殿之内,岑思卿下令将包括袁福在内的所有侍从悉数遣散。而夏至安在门外则严守门扉,确保内外隔绝,万无一失。
岑思卿静静地坐在皇榻之侧,目光淡然地落在皇帝那张苍白而憔悴的面容上。眼见皇帝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岑思卿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悲伤和难过的感觉。
夜阑人静,忽闻皇帝在梦中轻咳,岑思卿悄然起身,取过近旁的丝帕,体贴地拭去皇帝额上细密的汗珠。同时缓缓开口,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对着昏迷中的皇帝轻声叙述道:
“父皇,儿臣六岁那年,您便将我抛弃了。那一年,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人残忍杀害,失去了母亲的同时,没想到,却也失去了父亲。您总说,是皇太后逼着您,不让你我父子相见。”说着,他苦笑了一声,语中夹杂着淡淡的讽刺:“但若父皇真的想见儿臣,又怎会被区区一句话而阻拦了十年之久?”
岑思卿暂停了擦拭的动作,目光深邃地凝视着皇帝,继续说道:“那时儿臣年幼,不懂得宫中的人心复杂、世态炎凉。被整个皇宫孤立,却只知道每日独自以泪洗面,反复自问,究竟做错了何事,竟致父皇如此厌恶我?这个问题,儿臣想了整整十年,终是想通了。”他再次将视线落在皇帝身上,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和释然:“原来,一切的错,都不在我。”
皇帝似乎在半梦半醒中听见了岑思卿的话语,浑浊的眼眸半睁,费力地喘息着。他拼尽全身力气,想要抬起那只颤抖不已的手去触碰岑思卿,似乎是在为那缺失了十年的父爱做出最后的一丝弥补。
然而,岑思卿清晰地看到了皇帝的挣扎与渴望,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冷漠。他并未如皇帝所期盼般上前握住那只无助的手,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皇帝的手在空中无助地停留,带着无尽的遗憾,最终无力地垂落。
“但儿臣亦对父皇心存感激。”岑思卿叹息一声,俯视着病榻上的皇帝说道:“若非父皇十年间的刻意疏远和冷落,儿臣又怎能在逆境中磨砺,成就今日之我?”
岑思卿缓缓执起案边温热的药碗,开始细心地服侍皇帝喝药。
“自幼年起,儿臣便深谙隐忍之道,也从一个只懂得哭泣、乞求怜爱的幼子,一步步成为了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太子,其中艰辛无人知晓。父皇更是不知,为了重新得到您的重视和认可,乃至坐上这个太子之位,我究竟付出了多少?”
皇帝望着岑思卿递来的药,却迟迟未动,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岑思卿那双冷漠的眼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父皇,您可还记得,昔日三哥于雍德宫中,对我动用私刑一日一夜?”岑思卿一边说着,一边强硬地将药送到了皇帝嘴边:“那并非偶然,实则是儿臣刻意为之。”
皇帝闻言,浑浊的双眸瞬间闪过一丝清明,他惊愕地望着岑思卿,双眼因震惊而圆睁。
“六哥之死,确与儿臣无关。但为了将三哥赶出皇宫,儿臣被囚荣和宫时,所中之毒,实为自我所下。”岑思卿直视着皇帝,异常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