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按往常一样请他来吧。”
“是,老奴一会就去下帖子。”
“明天想来,这京都的高门士族中,也会陆陆续续有人叩忠肃公府的门,前来拜贺我这位新封的忠肃公,纵使人少,我们也不能怠慢,还是要按照礼制做好接待。”
“放心吧,公爷,虽是寒冬腊月,但明天我们忠肃公府定也会热热闹闹的。”
“这些年府里内外大事小事也辛苦你了,忠叔。”
“公爷,莫说这种话,当年要不是老爷把我救回来,怕是我早死在牢里了。”
林阔冲何管家点点头,笑了笑,又看了看祠堂外面的天。
此时,外面的雪仍然在下,下的这庭院四周的竹林都已被雪压弯了,不知不觉天色竟也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的灯也开始燃起来了。
“我去看看母亲。”
何管家点点头,撑起伞,遮在林阔头上,二人便踩着积雪朝着凝春堂走去。
凝春堂内,门前的院子里已在灰沉沉的雪天里点亮了烛火,几棵青松迎着雪丝毫不动,几株红梅在白茫茫的风中摇曳着。
凝春堂是林阔母亲的居所。林夫人闺名卫慧如,乃是前荣安候卫融之女,年少时得朝廷赐婚嫁于林简,夫妻二人和睦恩爱,共生育两个孩子,长子林颂,次子林阔。
自八年前,忠肃公林简和大公子林颂奉诏前往西南巡查军务时因遇暴雨山洪坠崖身亡后,林夫人因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常年缠绵病榻,身边除了当年跟随其一起入府的贴身婢女兰秋在床前侍奉外,平时凝春堂少有人走动,很是清净。
林阔在门前行礼,“母亲,儿子前来请安。”
“进来吧。”只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中年妇人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几声咳嗽。
随后一名40多岁身穿灰绿色衣服的妇人打开了房门,此人正是林夫人的婢女兰秋。
“公爷,您请进。”
林阔点了点头,便轻轻进了屋内,兰秋像往常一样将门从外面带上,独自守在院里。
只见一名中年妇人靠躺在床头,脸色苍白,满脸病容之下又难掩高贵气质,看着林阔走来又一脸欣慰高兴。
“母亲,身体可好些了?”
林阔坐在床上的凳子上,随手端起了还冒着热气的药碗,轻轻拿起汤匙,将药喂给母亲喝下。
“好多了。阔儿,我一早听说宫中今天下诏了,你承袭忠肃公之位的事总算尘埃落定了,娘真为你高兴。相信你父亲和你哥哥也一定高兴。”
林夫人擦了擦泪,笑着看着林阔。
“这么多年,你吃的苦娘都看在眼里,只恨为娘这一身病躯,总归是拖累了你。”
“母亲,自不必这样说。天下之大,那外面流落街头巷尾没娘的孩子不是比我更可怜吗?且不说我们这样的公侯人家,尚有些许薄产可以安身,纵使如那寻常人家,四季耕织,两餐稀粥,几块炭火,尚要供养父母,况且儿子只是闲暇时画画图样,打发时间便可挣取金银养家,岂不比那乡间引车卖浆要轻松许多?”林阔看着母亲,轻声和气之间,一边打趣着一边给母亲喂药。
“若你外公还在,定能护我们一些的。自你父兄走后,你这些叔伯欺你年少,明目张胆分抢家业,你那么小的年纪便要吃这些苦……”
“母亲,儿子如今还能在您面前侍奉,每天都能看到母亲,目前日子也不缺衣少食,儿子不觉得辛苦。”
林阔放下药碗,给母亲往上拉了拉被子,生怕这雪天的寒气相扰。
“娘早些年把那件东西交给你时,便也是全了你父亲的嘱托,倒是给你平添了烦恼,娘也有愧。”
“母亲,父亲没做完的事,儿子定要替他去完成的,当年的真相我定会查明。我想,若父亲还在,他也会希望我如此。”
“娘知道你的心事, 也知道你这些年真正在乎的是什么……娘不拦你,你也不必挂念我,如今你已承袭爵位,想做的你就去做吧,你是娘的孩子,我自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林夫人握着林阔的手,拍了拍手背,仍然还像以前看着自己年幼的孩子般,但温柔眼神中也带了几分坚毅的光芒。
“阿娘……”
林阔轻唤一声,却没再继续说什么。他坐在床前,在一片炭火燃烧的红光里,静静看着母亲那张温暖苍白的脸。
一晃八年,他已从稚嫩的少年成长为新一任的忠肃公。这八年里,步步维艰,他忍受了太多不公不平,经历了太多的辛酸苦楚,而他今后将要走的路,也将是一条万分艰险的路,他知道,他的母亲也知道。
是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开始。
林阔见完太夫人,不一会便离开了凝春堂。
因母亲多年静修养病,基本上除了林阔,这些年,其他人见得越来越少。大概是拖着一身病躯,很多人也不想见了,毕竟日常的客套寒暄也没什么意思。
说起这林阔母亲卫氏,年轻时在这繁华京都中,她也是如明珠般璀璨的人。出身荣安侯府,作为荣安侯独女,自小被父亲荣安侯捧在心尖上长大的高门贵女。大概是前半生过得太顺遂,在经受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离世的打击后,伤在了心里,从此一病不起。好在还有林阔这点骨血支撑着她在病痛中也熬了这些年,虽然病情没有起色,但终归还是苦苦支撑着。
她一直盼着林阔有一天可以顺利承袭爵位,她可以有机会完成忠肃公生前对她的嘱托,她想亲眼看着她的孩子长大,她知道,那不仅是林阔的理想,更是她那已故丈夫和儿子的心愿。
路上,何管家给林阔撑着伞,陪他穿过一条条铺满白雪的路,回到了绛雪轩。
绛雪轩这些年作为林阔的居所,自是格外清新雅致。林阔这些年也不喜欢热闹,性格和小时候也是有所不同,他自幼爱读书,喜音律绘画,但幼时较活泼开朗,不像现在寡言少语。若是他的父亲兄长还在世,想来他也会成为这京都里一个风流雅趣的贵公子,说不准会在下雪的午后,在一处广阔的凉亭下或宽敞的大厅里,和一群爱诗词歌赋的文人在一起谈论古今,比较学问,以文会友,觥筹交错。
而他此时,一个人,站在暖阁红色的炭火光影里,于案前心平气和的品茶作画。他一直喜欢作画品茶,大概是在墨香茶香混合的世界里,他更容易遇见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