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夜间愈发冷了些,绛雪轩外厅的炭炉不到天黑便添上了足够多的炭火,此时屋里倒也暖暖融融的。
林阔拿起一旁茶炉上煮沸的水壶,泡了一壶茶,给云江月轻轻倒了一杯。
突然云江月肚子“咕咕”的小声叫了起来,她立刻有些尴尬的捂了捂自己的肚子,撇了撇嘴。
林阔看到她脸上那抹稍纵即逝的尴尬样子,也憋住了想笑的表情,依然保持着一脸平静,起身走到一旁的桌子前,端了一盘糕饼放在了她的面前。
“你没吃饭吗?我让人给你去做点饭菜送来。”
林阔突然用一种极其少见的温柔语气问她,又打算朝着绛雪轩门口走去,让下人去弄点吃的送来。云江月想到夜已深,也不想麻烦林阔,便急忙拿起了一块糕饼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好。”
林阔看着她啃着糕饼的样子,感觉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那些尸体我还没处理,你这边有何打算。”
“留着也无用,我已经想好对策了,尸体就按你们江湖方式处理了吧。”
云江月点了点头,心想,他既然已经想好了说辞,以他的心思城府,那便不用太过多担心。
“公爷,既然我帮你找回了你丢的东西,又同你坦诚了自己的身份,也算是表示了我的诚意,那今后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合作?”
“合作?你想怎么合作?”
“我想继续留在府中一些时日,你帮我查找那封密信的线索,一旦找到线索,我便立刻离开,不再打扰你的清净。作为报酬,这段时间我可以帮你杀个人,如何?”
用杀人作为报酬?这难道是江湖杀手的交易手段?林阔看着这个说起杀人却稀松平常的女子,不由震撼,她不愧是江湖头号杀手啊。
“你可以继续留在府里,我也会尽力帮你查找你想要的东西,但杀人就算了,我不喜欢血腥,你这样的报酬我也要不起。”
“我们江湖杀手向来讲究钱货两清,两不相欠。除了杀人,那你想要什么?对了,我还有些金银钱财,你要吗?”
“这样吧,你这次帮我找回了丢失的东西,就算我帮你的报酬了。”
“那这样,就是我赚了呢。但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过几天,我再帮你用内力清一清你体内的残毒吧。”
林阔还没见过如此执拗的女子,她一定要不欠自己才肯罢休。虽然她内力高强,但帮自己清理多年残毒这么大的事,听她说起来,却感觉像到集市上买了萝卜白菜那么简单,果然财大气粗。
林阔本想找个说辞拒绝,但转头一想,若是自己拒绝,她怕是又要提出拿更贵重的东西来付自己报酬吧,想了想,便到此为止,先点头答应了她的提议吧。
不一会,云江月吃完了两块糕饼,喝了两杯茶,可能是一路奔波有些劳累,也可能是夜深炭暖睡意袭来,她突然打了个哈欠。她突然站起来,准备告辞。
“公爷,在下告辞,我有些困了,有事明天再议吧。”
林阔突然想起来她潇湘苑的房间正一片狼藉没有打扫,若她看到怕会生气,便急忙找个说辞拦住了她。
“近来夜间更加寒冷,潇湘苑因一些砖瓦破损开始漏雨,墙壁也有点阴湿,最近府里打算整修。我看,你今晚不如还在这住吧,这里炭火足,也暖和。况且你不是想继续留在府里一段时间吗?如今你用原来的身份已经不合适了,不如你就以新进府的女使身份留在这里。”
“那秋屏的身份你打算怎么解释?”
“若有人问起,我会对外说,秋屏看到官府通缉已连夜逃离京都了,这样的说辞你不用担心。”
云江月想了想,确实当下能以新女使的身份留在府里怕是最好的理由了。毕竟在这京都高门,逃跑个女使或买个新的进府,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既然如今我们是合作关系,那我同公爷也要约法三章。”
“请说。”
“我可以照常做绛雪轩伺候笔墨的事,但若值守,做给其他人看,作为婢女我只能睡外厅,你不可随意在我面前摆主君的样子,再拿同榻而眠进行试探,即使你无他意,但你我终归男女有别。”
林阔想,原来她早就猜出了上次同床共枕是自己在试探她,还好她没有太深的误会。要不然自己还一直在想,到底该怎样开口同她解释那件事呢。
“好,我答应你。”林阔认真地看着她,用很诚恳的语气说出了这句。
“那我去睡觉了,公爷,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云江月径直往外厅靠窗的木榻走去,熟练地拿出棉被整理好床铺,仿佛绛雪轩林阔不存在一样,她都没有理会便直接和衣躺下睡着了,看来她是真的累了。
看到这种情形,也许有人会觉得,云江月作为一个女子,在林阔这样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竟没有过多表现出见外尴尬或不好意思的样子,仿佛这里像自己的房间一般随意。其实若你了解她的经历,或许能理解她的随心所欲。
云江月自十岁左右便开始一个人四处流浪,她曾在大冬天的雪地里光着脚走上很远去找一口吃的,也曾在雷雨交加的夜里一个人恐惧地露宿在荒野坟地,还曾差点被人贩子捉去卖进勾栏欢场……
在那段只能处处小心,四处躲藏,每天醒来都要想着去填饱自己的肚子,每晚入睡都要念着自己人身安全的日子里,哪里还能顾得上女孩子的娇羞与体面,那段日子,她大概每天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先活下去,从今天活到明天,从明天活到后天。
毕竟,人只有先活着才能去寻找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后来她成了一名江湖杀手,又开始了一种在刀风血雨里讨生活的日子。大概是少年时期颠沛流离艰难成长的这段经历养成了云江月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的性格,让她在男女之间保持界限这种事情上,便不像闺阁女儿般小心考量。
也或许是云江月这段时间和林阔的接触,让她觉得林阔这个人虽然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有着很深的心思,但和他相处时,又总能莫名其妙的带给她一些安心。就像那晚,她慢慢感受到了他的试探,却依然可以在他身边安然入睡。
林阔坐在书案前又看了会书,等到旁边的烛火跳动了一下,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自己也该就寝了。待他起身,远远地扫了一眼窗边木榻上那个安静的身影,没想到她竟那么快睡着了。
林阔突然感觉近来夜里比前段时间要更冷些,云江月之前值守的那件被子好像单薄了些,便走进内室,取下了自己床榻里面那件一直叠放不用的狐裘毯子,走到窗边,给她轻轻盖上。她没有醒,依然沉沉的睡着。
林阔帮她盖毯子时,不可躲避地看了一眼她的这张真实的侧脸,细长的眉毛,长长微翘的睫毛,高耸的鼻梁,只见她眼睛紧闭,呼吸平缓,房间微弱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此刻她就如那林间趴在草丛上的小鹿,又像一朵夜间静静散发芬芳的白花,为这安静的屋子又平添了一份恬静。
林阔突然看到她鬓间一缕发丝突然松乱垂在了脸上,便想着去帮她轻轻拿开时,当伸出自己那只白皙细长的右手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只手停住片刻又急忙收了回来。
林阔瞬间思绪错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唐突了。如今她已不是自己的贴身女使了,虽然前段时间的相处多少熟悉了点,但现在她有了新的身份,新的面孔,可以把她看做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却不能再用主君看寻常女使的眼光去看她。想到这,只简单给她加完毯子,林阔便回到内室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随着天渐渐亮了起来,云江月也醒了。她看着身上加盖的这层白色狐裘毯子,摸了一下,感到有些惊讶,转头一想,大概是林阔给自己盖上的,毕竟这房间除了自己只有他。
可能是自己这两天有些疲累的缘故,昨晚也大概是自己来京都后睡得最安稳踏实的一晚。
云江月想起自己虽同林阔坦诚了身份真容,但这段时间她依然还是要用她贴身女使的身份在这府中行事,多少还是要继续做点女使的工作,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收拾了下,准备到内室帮林阔更衣。
等她走到内室,却发现内室的床榻上空无一人,林阔早已起床不见踪影。云江月没想太多准备推门出去找他,却迎面撞上了正朝绛雪轩走来的寒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