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也不是主角,再说周老太太都休息了,可不能吵着了寿星。”
“这倒是无妨。”周阁老喝到兴头上,大手一挥便说,“今日周府湖心亭若能留下谢夫人的墨宝,是美事一桩。”
主人家都这么给面子了,客人哪有不领情的道理。
亦泠这番实在想不出如何拒绝,脸上神情也僵住,只有案桌下的手悄悄伸向了一旁谢衡之。
衣袖之间,她主动紧紧握住了谢衡之的手。
谢衡之侧头看过来,抬了眉梢,没说话。
亦泠自然也不会明着求救,只是以眼神示意,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谢衡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不想去?”
听到他这么问,亦泠心知稳了。
她第一回对谢衡之由衷地露出了感激的浅笑,并点了点头,小声说:“都是妹妹,我也不好以大欺小的。”
谢衡之说话,只是半眯着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算上江州书院那些时日,谢衡之和商氏认识也有十余年了。
遇上什么诗词雅集,她或是兴致缺缺,或是胸有成竹。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虽极力掩饰了,眼里还是透着一股抗拒。
完全判若两人。
直勾勾看了她许久,谢衡之将自己的手从亦泠掌心,一点一点抽了出来。
亦泠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谢衡之嘴角噙着浅浅弧度,仿佛在安抚她。
“你让着点儿她们就是了,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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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宁郡主和荣恩侯五小姐等人是真心想见识见识商大才女的本事的。
是以她们不仅安排了精致的茶点,让人拿了取暖的炉子来,还专门准备好了文房四宝,让读过书的婢女在一旁候着,随时记录亦泠的好句。
其他人也都打算好了在亦泠面前展示几分才华,以图赏识。
只有亦泠本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待一切准备就绪,万宁公主率先说道:“今日立冬,咱们不如就以雪为题吧?”
荣恩侯五小姐一听,脸上装着和善,心里却无比讥诮。
“郡主殿下,今日虽立冬,可离下雪还远着呢。”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亦泠身后那结了霜的松叶上,“我看咱们不如以霜为题,如何?”
这话说完,万宁郡主立刻就想到眼前的商亦泠最爱写“霜”,自号“衔霜居士”。
她哪儿能给五小姐这个拍马屁的机会,连忙否定:“霜虽好,可想必谢夫人也写腻了,不如写点新鲜的,比如茶,可好?”
没等亦泠说什么,五小姐又争起来了。
其实她们大可不必如此。
亦泠心想,无论以什么为题,她都写不出半句来。
要么装晕吧?
两眼一闭,倒也不用丢这个人了。
亦泠心一横,已经摆好了装晕的姿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趾高气扬的女声。
“你们几个本事不多,花样倒是挺多。”
音调上扬,语气极其高傲。
人还没露面,似乎大家都知道是谁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只有亦泠慢了一拍,循声看过去。
待她看清来人,眼前差点一黑。
若说这上京的女子,哪个最令亦泠望而生畏,钰安公主只能排第二。
真正恐怖的,是眼前这个容貌清丽,气质高雅的太子妃沈舒方。
别看她才十九岁,又富有才情,其实说起话来好伤人的。
而且她自视甚高,最瞧不起的就是没文化的人,还都是未出阁的闺阁小姐时,她就最爱针对亦泠。
“财女”的名号,就是她在大庭广众下给亦泠取的,还说她不配和商氏一个名字。
天知道她生下来就是这个名字,是商氏后来改的!
每每想起那日的羞辱,亦泠都能委屈得哭倒长城。
怎么都死过一回了,还躲不过这个女人呢?
而且今日太后回宫,她不去陪着太后,跑来周府做什么?
亦泠再也装不了淡定,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虚浮地行了个礼。
“见、见过太子妃娘娘。”
没敢抬头,只一席翠蓝缎子宽拖遍地金裙进入了亦泠的目光中。
沈舒方站到亦泠面前,睥睨着下面屈膝行礼的年轻小姐们,冷冷说道:“就你们那点儿学识,也配和谢夫人行飞花令?”
亦泠:“?”
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出,只埋着头不说话。
沈舒方又道:“谢夫人平日里会的是鸿儒硕学,你们几个却把人家请来玩什么行酒令,当真是不嫌丢人。”
亦泠:“……”
也、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总之沈舒方这么一说,那些凑热闹的姑娘们纷纷散了去,不敢再在太子妃面前找不痛快。
于是亦泠再抬头时,沈舒方转过身来扶起她,嫣然而笑。
大白天的,眼里居然盛满了星星。
“我前些日子写了几首诗,今日终于得见谢夫人,不如请谢夫人为我指点指点?”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过这可比让她作诗简单多了。
下不了蛋,还不会评价鸡蛋吗?
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是消受不了沈舒方的这副面孔,但亦泠总算是能绷住得体的表情,朝她点了点头。
沈舒方一喜,立刻让婢女掏出了一张金箔花笺,亲自铺展开来,献宝似的递到亦泠面前。
娟秀小楷,行云流水,倒和她目中无人的性格不像。
但亦泠仔细一看内容,刚噙起的假笑忽然僵在了嘴角。
“如何?”
沈舒方满脸忐忑地看着亦泠,“可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我觉得有些字眼还需斟酌。”
“无需改进了。”
亦泠皮笑肉不笑,“此诗甚好。”
“真的吗?”
沈舒方两眼忽然放光,“那好在哪里呢?谢夫人您展开说说?”
好在哪里?
它好就好在一共二十个字的五言绝句,竟然有四个她不认识的生僻字。
“谢夫人?谢夫人??”
面对沈舒方的追问,亦泠咬着牙,笑僵了脸。
既然被架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她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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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留溪阁,共上下两层。
檐角轻盈飞翘,四周假山长廊环绕,幽静典雅,是周阁老惯用的待客之处。
罗家二公子正端坐棋盘前,与周阁老对弈,每一子都举步维艰。
倒不是因为周阁老的攻势咄咄逼人,而是谢衡之就坐在后面的靠背栏杆。虽然他向来观棋不语,但罗二公子知道他一直关注着棋局。
罗二公子去年刚入了翰林,父亲也是内阁要臣,仕途可见一片光明。
不过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恐怕还得是后面那位说了算。
是以他每一步棋都在铺谋定计,期盼谢衡之看到他的能力。
可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周阁老下一子落定,罗二公子就知道自己上一步走得太急躁,落入圈套了。
败局已定,罗二公子脸上讪讪,回头去觑谢衡之的神情。
可谢衡之的注意力早已不在棋局之上了。
他垂着眼,看似是望着楼下水中游鱼,实际思绪已经飘到了后院。
已经半个多时辰了,那边竟然还没有任何动静。
往日她如此消停,不是在睡觉便是在……
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上留溪阁。
找到谢衡之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谢大人!您夫人她、她……”
谢衡之撩眼:“她怎么了?”
小厮:“她晕倒了!”
谢衡之:“……”
毫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