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珍惜眼前人,是我们常听到的规劝话术,一般用来劝告准备去家弃子的人,劝告人家珍惜枕边人,古人们表达这个意思时,则为怜取眼前人,这句话出自唐代文学家元稹的《莺莺传》。《莺莺传》原是唐代文学家元稹记载的一个爱情故事,后被收入中国古代文言纪实小说总集《太平广记》中,因记载中有会真诗,故也称为《会真记》,这个故事对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元代戏剧家王实甫名作《西厢记》便是依照此故事改编而来。这个故事中的男主张生是位家道中落的贵族子弟,女主崔莺莺是没落的贵族女子,男主张生在一次宴会时对女主崔莺莺一见钟情,疯狂追求后抱得美人归,原本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然而故事情节发展颇为曲折。在科举逐渐完善的唐代,通过科举光耀门楣是必选之路,美好的爱情滋润未能阻挡男主张生赴京赶考,命运并没有眷恋他们,科举落榜的张生滞留京城,起初还能与崔莺莺互寄信件谈一场异地恋,或是是京城的经历让张生心态发生巨大变化,或许是为了前途而割爱,后来他们各自成家,美好的爱情未能修成正果。
有一次,男主张生经过崔莺莺所在的地方,或许是触景生情,或是懊悔当年舍弃崔莺莺,于是提出来以表兄的身份和崔莺莺见面叙旧,但是崔莺莺拒绝了。遭到拒绝的张生,哀怨的心情流露在脸上,崔莺莺于是按以前两人相约的方式写诗相赠,但是拒绝再会,几天后获知张生即将离开,崔莺莺于是再赋诗一首谢绝张生再续旧情的请求,诗中写到“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也即劝告张生,既然你之前已经舍弃了我,勿需再续昔日的情意,好好珍惜你身边的人。《崔莺莺传》虽是元稹记载的故事,然而通过记载情况来看,张生应是元稹所认识的熟人,以今人的眼光来看,元稹是十足的渣男代表,这个故事也在说明张生是个渣男,不过这种渣男现象在今日的社会,依旧是较为常见的。抛弃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后来另娶她人后家庭事业不如意时,念及昔日恋人的百般好,又想再续前缘,好多婚姻多年的中年男性有这种心理,已经成家立业后还想找旧情人再续缘,身边亲友知道男主有这样情况时,便会常用珍惜眼前人劝告了,也即《崔莺莺传》里面的怜取眼前人。
怜取眼前人,在古代是很多渣男所面临的劝告话语,这句话在北宋时,被晏殊引用到他的词作《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成为他的代表作之一,不过词中怜取眼前人所要表达的意思,与我们常说的珍惜眼前人寓意有点差异。这首《浣溪沙》大意是说,一年光景向片刻一样流逝很快,生命光景有限,平常的离别也让人倍感忧伤愁苦,对酒当歌,及时行乐,大摆宴席不要觉得频次多,登临望远怀念元别的亲朋好友,风雨吹落繁华之时,更让人感觉春光容易流逝,不如在酒宴上好好爱怜身边之人。从这首词的上阙尤其是“酒筵歌席莫辞频”这句可知,晏殊真是富贵到家,不知民间疾苦,说要通过夜夜笙歌来抚慰有限的生命,从下阕来看,晏殊在词中所要表达的情感是务实的,与其徒劳的思念远方亲友,看到风雨后的落花而伤感,倒不如实实在在的与身边人对酒当歌,及时行乐,珍惜现在美好的时光。晏殊曾以《木兰花》为题作词一首,写到“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与这首《浣溪沙》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相类似的,珍惜现有的美好时光,能过着幸福的诗情酒意生活,就好好的珍惜,足见晏殊对人生态度有消极的一面也有务实的一面,享受人生才是硬道理,这也可能与他的政治价值取向有关,核心是追求自身的荣华富贵,过上潇洒的逍遥日子。这样看来,晏殊在词中的“怜取眼前人”与《崔莺莺传》则有明显的差异,晏殊的怜取眼前人是要把握好人生的时光,感叹人生苦短,应对及时和身边人享受生活,劝身边人及时享乐,从积极的维度理解晏殊,则是潇洒的活在当下。
《浣溪沙·玉碗冰寒滴露华》
(宋)晏殊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晚来妆面胜荷花。
鬓亸欲迎眉际月,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
《浣溪沙·玉碗冰寒滴露华》是晏殊现存该词牌名的闺怨佳作,这首作品与其他《浣溪沙》描写闲愁不同,而这首词通过咏写夏日里闺阁美人的闲情呈现他的富贵闲愁,这首词描写女子的语言非常清丽优美,尤其值得男生读者品读一番,通过学习文人骚客描写美,裨益提升审美情趣。此词上阙描写美人的装扮情况,首句中是宋代富贵人家将严冬时期收藏在地窖里的冰块消暑,以冰寒反衬闺阁里的热气,“滴露华”神似李白描写杨贵妃之美所用的“露华浓”,接着描写的直接露骨了,好似夏日穿着清凉透视装的女生,性感肌肤呈现眼前非常撩人,第三句则描写女子化完妆的姿态美胜过娇艳的荷花,古人以花喻美人是常见的写作手法。下阕则是描写女子酒后微微醉的情态,梳妆后下垂的秀发,与眉际月相映成辉,微红的酒晕,犹如霞光照射在她的脸颊,欲迎眉际月,初上脸边霞,通过月与霞隐喻女子酒后时的娇美妆容,然而尾句一场春梦日西斜点出,原来这一切都是春梦初醒的所作所为。此词之美在于她描写女子姿态美,采用白描的手法叙述闺房中女子梦醒、晚妆、酒晕的情景,将女子举止容貌,娇艳姿态勾画的极为生动逼真,极具古代闺怨女子生活气息,词的风格颇有五代时期花间派的遗风,足见作者深受花间派影响。花间派虽是曾经风靡一时的文学流派,其大部分作品为歌咏羁旅闲愁、男女的合欢离恨,常局限于燕婉之私,多描写文人们与女子的香艳柔媚之事,缺乏儒家传统的精神内涵,因此并不为传统的士大夫所欢迎,但是其文学写作技巧富有水平,艺术成就也较高,尤其是如晏殊此词中对美艳女子的描写,算得上是描写女子美态的佳作之一,用来学习夸赞女子之美尤为可取。
长居高位的词人晏殊,享受了不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愁的富贵,但他也终究是凡人,自是要面对人世间的愁绪烦恼,不为衣食住行而愁的他,照样也是愁绪满满,通过他的词作可见一般,不过他的愁多是富贵病中的闲愁。如果是富贵闲愁,那也是绝大多数人所欣羡的,晏殊的太平宰相之称并非虚名,晏殊人生履历中并未遭遇重大打击,即使遇到几次贬谪经历,但也是很快又被召回到朝廷中,这得益于他曾经作为宋仁宗的老师,也得益于宋仁宗这个温顺又重情义的皇帝,终其一生享有富贵,但是他的词风格却喜欢描写愁绪,用辛弃疾的话来说,则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然而他的淡淡愁词,却写的非常好,好似今日的人们却总是被莫名的愁绪萦绕,富贵之人有闲愁,贫苦之人为三餐一宿而愁,躺平之辈因无所事事而愁。今日的多数人,劳役于身的时间在减少,从繁琐的家庭琐务也慢慢解放出来,人们的幸福感几何,想必与古代并无二致,往前一步能力不足,退后一步心有不甘,也就容易滋生闲愁,富贵至极的晏殊,也时时充斥着淡淡的忧伤,轻轻的愁绪,今人的生活水准多数应该不会差于晏殊所在的宋代,然而闲愁却亘古不变,或许是人的宿命里自有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