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河县在一个微妙的位置,正卡在峋阳王和襄溪王的封地之间,诸王起兵,不仅与朝中作对,也各自攻伐。”
“在交界处的地方很容易被波及,所以城中的世家人心浮动。峋阳王封地多矿产,故而富足,兵甲齐备,投靠他或许算是明智的选择。襄溪王是淡河县名义上的长官,留在这里至少情形不会变得更坏……”
“但不论留下还是投靠,”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个姓裴的县令都很碍眼。”
所以会有人围困县衙,所以他不得不令士兵严阵以待防止内乱——所以,他请她见面的命令会被歪曲成捉拿她。
裴纪堂手下的人并不可信,在这个节骨眼上,保不齐就有人想对“神医”的妹妹下手,离间他们两个的关系。
嬴寒山:“唉,所以那天老板看到我不慌不忙,是因为早对可能遭遇刺杀有心理准备吗?”
裴纪堂:“也不是。”
裴纪堂:“我桌上有□□,射程十步之内。”
嬴寒山:
嬴寒山:“……您下次不许再说自己是书生。”
嬴寒山分身乏术,手下人鱼龙混杂。思来想去,她一拍大腿,得嘞,明府您亲自看着她吧。
这话一说出来惊得还在想适合人选的裴纪堂哑了半晌,他仔细想想,还是点头了:“事权从急,不是不可……所以,鸦鸦她今年究竟年方几何?”
诶,说着看孩子呢这人怎么问起年龄来了?嬴寒山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回路被卡在了半道上。嬴鸦鸦几岁?她不知道,这孩子是她捡来的,因为失忆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几岁。但哪有亲姐不知道妹妹年龄的,嬴寒山默了一阵,照着她的脸编出个年龄来。
“十二。”她说。
裴纪堂微微颔首:“还好。某在书房内设屏风,请把她安置在屏风的另一侧吧。”
卡住的脑回路嘎嘣一声解锁,她意识到他在为难什么。
“我们终南以南的人不讲这些事,”嬴寒山很诚恳地摆摆手,“我都敢大半夜翻老板你书房的墙了,让你看着鸦鸦问题不大。”
裴纪堂没说话,裴纪堂委婉地用眼神打出一行“咱不提这茬行不行”。在诚恳和委婉的目光里两人相顾无言,她开始往回找补:“要不然老板咱俩拜个把子也行,你就当鸦鸦是你侄女了。”
“……”
“不行吗?”
“辈分错了。”
两个大人觉得挺行,一个孩子觉得不成。
嬴鸦鸦烧了一天多,嘴唇上烧起一层黄蜡似的皮。死气在她露出的手臂和颈上淤成一个一个紫色的斑块,嬴寒山伸手拽线头一样把它们拽出来,她的呼吸就稍微轻松一些。
她烧退下来时能清醒一会,烧上来就又蒙昧起来,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人。裴纪堂叫人设了榻在书房里,一道屏风刚好把屋子一分为二。嬴寒山用毯子裹起嬴鸦鸦想把她送去,小姑娘却在这时候清醒过来开始扑腾。
“不怕啊,不怕。阿姊在呢,你先去书房歇一阵子……县衙这些天不太平。”
她在毯子里簌簌地摇头,不说话,只是挣扎着想从嬴寒山怀里挣脱出去。三挣扎两挣扎挣扎得又咳起来,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去。
等到被送到书房她又安静下来,不说话,不闹腾,只是用手遮着脸装睡——或许是折腾累了真睡了。嬴寒山匆匆去处理城里剩下的庶务,只剩他们两个隔着一扇屏风相对。
燃起的香向上升起袅袅的烟气,屋里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抱歉。”裴纪堂突然开口,斟酌着词句。屏风那边没有回应,不知道嬴鸦鸦是睡是醒。他兀自说下去,仿佛不是在对一个孩子道歉。
“本不该如此唐突地做这个决定,但实在是恐怕意外发生,不得已出此下策。”
“某父母早逝,无所拘束,人情世故上总是多有纰漏。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初见之时未曾留意,冒犯到了你。让你厌恶,是某的过错。”
“若是有什么需要,唤某即可,某在屏风这头递过去,不会与你打照面……总之,养病要紧。”
那边有轻微的辗转声,一会又安静下来。裴纪堂说完后就低下头去开始翻看公文,半晌听到屏风对面有些喑哑的喃喃。
我不厌恶你。她说。
“但是,为什么啊,裴……为什么是个好人呢?”
那声音很轻,梦呓一样,他抬头去听它就消失了。屏风那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睡了。
在那一炉香燃尽,裴纪堂起身清理余灰时,他又一次听到屏风那边的声音。这一次带着断断续续的哭腔,大概在梦魇。
“阿父……”
“阿父,阿兄,不要丢下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