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擅长洞察人心,见状轻轻挥手:“我不会再问下去了,换个话题,你从事塑像这么多年,现在却要靠销毁心血来维持生活,你有过后悔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青苗公子的心弦,他惊讶地看了道士一眼,眼神复杂,难以解读,仿佛勾起了无尽的回忆。他恍惚地起身,点燃熏香,捧起香炉,最后在宁远困惑的目光中老泪纵横。
周行见状,识趣地起身告别,拉着宁远向外走去。
两人走到门口,青苗公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现在的人已无心欣赏,作品问世也是徒劳。与其被玷污,不如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留一片洁净的世界!”
周行如遭电击,转身鞠躬,深鞠一躬:“前辈高人,晚辈受教了。此案告破后,离别之时必定前来拜访。”
"何苦相逢,你既然有四海为家的志向,就不该有扎根一处的牵绊。" 草探花轻轻挥手,墨林静立,久久未动:"的确,这世间每个角落我皆可涉足,一切机缘,皆由天定。"
二人自探花草堂走出,天色已渐入暮色。
宁远问:"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
墨林答道:"你无需过多忧虑,即使告知你方向,此刻夜幕降临又有何益?黄昏已至,我曾在不周山巅独爱观赏落日,且不做他事。"
宁远淡笑,陪他坐下来仰望天空:"棺木中的并非真身,那真正的所在何处?"
墨林微摇头,未作回答。他竟真的只是专注于夕阳,宁远追问几回,他都充耳不闻。宁远识趣地不再打扰,二人就这样坐着,直到天色转为深沉。
太阳隐退,墨林慵懒地伸个懒腰站起,宁远始终注视着他,半晌后忍不住开口:"你是否对我有所保留?"
墨林瞥他一眼:"你觉得我隐藏真相,有何目的?"
这个问题让宁远一时语塞,他本就是一介武夫,不解深意之事:"这倒没有,目的这东西与我无关。"墨林微笑,轻拍他的肩膀:"嗯,你这话颇有深意。"
二人又闲聊片刻,日暮大河之间,天地被星辰月光覆盖。
宁远向草探花借来一盏灯笼,两人提灯在黑暗的小路上返回。
走到西门,墨林遇见了倒骑毛驴的梅岭状元,两人拱手致意,彼此都颇感意外:"你此行是要进京应试吗?"
梅岭状元:"此城出发,唯有此事。毕竟是故乡,虽无亲情,但有乡土,也算无憾。种种思绪对我来说已是过眼云烟,我没有亲人后代,没有挂念,故而少了迷茫。"
墨林感叹:"此门之后,你将成为漂泊之人,愿你珍视未来,达成所愿。"
梅岭状元:"承你吉言,即便高中,我或许也会回来。不知为何,我觉得如此辗转反侧,也是一种乐趣。以前私塾老师曾说,时光中老去,在奔波中成长,道理大概如此。他人读书、走路、答题、求功名,而我却不同。"
"我明白,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墨林的目光罕见地柔和。
二人告别,墨林目送梅岭状元离开,人影消失在黄沙之中,只剩一人一驴,转瞬即逝。宁远拍拍他:"人已远离,再看无益。"
墨林:"我们只是偶然相遇,无须挂念。他去他的,与我无关。我只是在看那头毛驴,如此肥壮,若不做成馅料,岂不可惜。"
宁远大笑:"夜晚不宜多思,我送你回晓行夜宿。"
二人回到晓行夜宿,发现门口正站着一队服部兵乙。
服部兵乙依旧如故,墨林看着这些红衣士兵,饥饿感更甚。
不久,夜深人静之际,晓行夜宿楼上响起一阵阵沉闷的跺步声,仿佛有人在木地板上踱步,声音纷乱,难以辨别来源。
片刻之后,门口显现一道身影,此人全身裹在厚厚的毛毯中,面部被遮掩得严严实实,被服部兵乙紧紧压制,腰弯得像失去了脊梁。
墨林面带困惑,投向宁远的目光寻求答案,然而宁远只是摇头:“我怎能知晓,守城这么长时间,从未听说晓行夜宿楼上有人居住。你看,那人走向烛阴楼的茅厕,正如你说的,楼上无厕,他只能下楼解决。”
墨林闻言皱眉,环视四周,随后自言自语道。
“服部兵乙为何要押着他?只有犯人才会如此,但犯人为何不住在牢狱?况且我进城后已将这里摸得一清二楚,这座城池似乎已无牢狱。即使再荒废的城市也应有秩序,但你看两侧的门户紧闭,不就是一座座无形的监牢吗?众生皆有苦难,蜡人病重,害怕遭遇不幸,却不知自己已活成别人的笑柄。”
宁远闻言惊讶,这道士的话语句句切中要害,仅凭一眼就能洞察如此多的信息,他还是头一次亲眼见识到。
正在思索之际,那人被押回,继续踏上楼梯,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某个楼层。
服部兵乙队伍整齐地离去,对墨林二人未加理会。宁远笑道:“我的面子还有些用处,道长你快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继续调查。”
“晓行夜宿楼上,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我想你根本没在这里住过,你每晚都在将军行府,这一点我清楚。但是这里既然有犯人,我不相信你会一无所知。既然有罪犯,为何还让我住在这里?”
墨林直视宁远,提出疑问。
宁远听后略显不悦:“道长,你在怀疑我?”
墨林摇头,依然半睁着眼,显得慵懒:“床确实舒适,我只是感到好奇罢了,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不想住进将军府。你也说过,这是城里唯一还在营业的客栈。我就不再多说了,将军,我们白天见。”
宁远离去后,墨林仰望星空,久久地沉默不语。
良久,他缓缓低头,一滴滚烫的泪珠从睫毛滑落,砸在地上,破碎成花。
他解下竹箱,抱起酣睡的白猫,缓步走进晓行夜宿。白猫依旧沉浸在梦乡。“兮,我今晚脖子扭伤了,好疼,好疼……”
次日清晨,宁远便来找墨林。
墨林整夜打坐,昨晚分别时,他就是静心冥想的姿态,今晨再见,仍是纹丝不动,与他平时的慵懒形象大相径庭。
宁远在墨林面前摆了个蒲团,静静地坐下,凝视着道士如画的眉眼:“昨晚你是否有所思考?”
“确实有些想法,驴肉不适合做馅,清蒸或炖煮会更美味。”
宁远不屑地瞥了一眼,随即起身离去:“就此别过。”
墨林连忙拽住他:“你没理解我的意思,那位梅岭的状元郎不应轻易放过。我也不确定我的直觉是否准确,但我的直觉从未出过错。”
宁远嘲讽一笑:“人已经离开了,你的言论无济于事,不过是事后诸葛亮。”
墨林挺直腰板:“即使如此,我也要让这炮声震耳欲聋。如今能走在前列的人寥寥无几,你少些空谈,我们现在就去逝者的家。”
“尸体难道还会留在那里吗?不过,刚经历丧事,恐怕不太合适吧?”宁远有些抗拒,墨林却答道:“礼仪固然重要,但心中有礼,自然行为得体。无妨,亲眼目睹后自会明白,何必提前忧虑。”
出门,阳光明媚,烈日当空,又是一个白茫茫的日子。
然而,寂静的金墉城依然荒芜破败,人们隔着门缝互相窥视,彼此间仿佛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墨林骑马穿过街头,手中抱着一只白猫,宁远手持红缨紧随其后,两人引人注目,引来行人的纷纷侧目。每到一家,墨林便下马敲门,语气恭敬,言辞恳切:“你好,你们家有人去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