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早上,张云峰都快气疯了。
张云起偷偷跑进城卖烟,这已不是千把块的烤烟问题,张云峰满脑子都是弟弟的安危,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从没有开过车,又人生地不熟的,冒着被抓的风险跑去江川市卖烟,出了事可咋办?
多灾多难的老张家可出不起事了!
一直到轰隆隆的拖拉机传来,看到完好无损的弟弟回来,他那悬了一上午的心才落地,但还是狠狠地数落了张云起一顿。
张云起没顶嘴,他知道大哥担心自己,等大哥火气泄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钱说:“哥,这是我去江川市卖烟的钱,三百斤烤烟,卖了1113。”
“多,多少?”
张云峰惊得目瞪口呆。
“1113。”
这回张云峰听清楚了,但他不敢相信。
他种的烟他知晓,中部二级的品质,如果在封阳县卖,3块钱一斤,也就是900块,但弟弟卖了1113。这就是说有213斤中部二级烟在江川市烟草站被评上了中部一级,倒手一下就多赚了213,差不多是城里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张云起看着大哥的脸色,显然是被他挣到的钱稍稍震撼了一把,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就把当烟贩子的想法说了出来,去附近乡下收购烤烟,然后倒手卖到江川市烟草站,绝对能挣钱。
张云峰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吱吱”地用劲吸着旱烟棒,思谋了好一阵才叹着气说:“我知晓当烟贩子能挣钱,但你有没有想过,为啥现在封阳县没几个人敢贩卖烤烟?”
张云起道:“以前卖根大头针大家说是投机倒把,现在卖货郎遍地都是,但发财的是他们吗?肯定是以前卖大头针的。”
张云峰没了言语。
那天夜里,他一宿没睡着。
一会儿想着弟弟云起的话,一会儿想着家里乱糟糟的光景。
自打老爸张六顺年前因盗窃罪被警察抓住判了两年后,他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的意思就是,谁倒了你都不能倒,你倒了整个家就倒了!
所以每日每夜,他想的都是怎样才能让老张家兴旺起来,摆脱破落户的窘境,但这几年,家里的光景是每况愈下。
按说,这么几口人,他和老爸两个人劳动,生活是应该能够维持的,但这多少年来,他们这种庄稼人苦没少受,但摊派越来越多,种田越来越不合算,种子,化肥,人力成本越来越高,年年下来常常两手空空,入不敷出,加上家里念书的有好几个,母亲有心脏病,是离不开药罐子的人,为此欠下一大笔债,家还能不穷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整日对着土地挖刨,又能有什么好光景呢。
今天云起做的事情对他触动很大,一上午的功夫就挣了两百多,他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也深切地感觉到弟弟一下子就长大成熟了,他已经不能再象过去一样在他面前以老大自居了。
其实张云峰早已经看出来,弟弟是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人,毕竟念过书,有想法,不乐意没日没夜在土里挖刨,但弟弟最近的一些行为总让他觉得陌生,不过偏偏又说不上那里不对,钱确实挣到了,还挣了不少。本来,他应该为弟弟的成长而高兴,可是,此刻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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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张云起睡得很好。
当烟贩子的事他已经尽力,大哥愿不愿意就看他的脑子转不转的过来。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改变你能改变的,接纳你不能改变的,才是牛逼闪闪的人生。
第二天,张云起九点才起床,蹲在院子门口刷牙漱口。除了吃饭拉屎,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清闲时光。
“张云起,你才起床?”
突然听到声音,张云起抬头,愣住了。
斜对面的邻居张小梅家门口站着一个女孩,有一张精致的脸,五官明晰,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衣搭配藏青色牛仔裤,此刻她两只手放在背后,迎着阳光微笑看着他。
“纪灵?”
“怎么,不认识我了?”
张云起摇摇头,脸上带着无言的笑。
其实他和眼前女孩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小学的时候,哪怕过去近30年,也依稀记得当时的情形,不过具体哪年已不大清楚,大概是小学时的一个暑假吧,那年暑假云溪村发大洪水,他和几个男孩在家门口淌水玩,一个小女孩从邻居家里出来,蹲在门口,双手捧腮,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阳光透过树梢投射在她的脸上,长得是真精致。
张云起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反应,看一眼,因为不好意思,就把头扭一边去了,然后又偷偷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