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和肖俞走出茂源号,神情都有些沮丧。
这趟来忻州,虽说把天行苑河东分舵连根拔起,但毕竟还是没抓到水黛,称得上是美中不足。从眼下的情形看,即便知道了水黛的去向,可相差至少两天的路程,即便是胁生双翅都追不上了。
尤其是肖俞,水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诈死脱身,他虽然不是争强好胜的人,但这口气毕竟不是能轻易咽下的。至少,他也想当面问问这位水姑娘,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瞒过了那么多人。是药物,还是某种秘术?肖俞对此很是好奇。
李存勖忽然道:“天行苑会把总舵设在淮南,这位苑主艺高人胆大啊。”
肖俞点点头。的确,当年素有“屠帅”之称的孙儒率一支孤军搅动中原,虽说和多家藩帅都有过节,但要说仇口最深的,还得数当年的淮南节度使、老吴王杨行密。杨行密与孙儒的最后一战,双方都拼到了精疲力尽,杨行密几乎要丢弃多年经营的地盘退走,最终还是咬住牙根多挺了一口气,就是那关键的一口气,耗尽了孙儒的手上最后一点兵力。屠帅被生擒活捉后枭首示众,余部和后人自然视杨行密为最大的仇人。而天行苑竟然把总舵设在淮南,看来是早就有卧薪尝胆的志气了。
肖俞不禁想起前两年的杨行密之死,有这么一个宿敌躺在卧榻之侧,这位老吴王,真的是病死的吗?
李存勖沉默片刻,忽然道:“二郎,随我去州衙看看。”
州衙那边有新官上任的代理刺史,还有高金涵和刘三保驾,本用不着世子殿下压阵,肖俞心知李存勖是要去找几个倒霉鬼出出气,也就没多言,跟随李存勖向州衙走去。
李存勖二人走过一条街,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喧闹吵嚷,夹杂着女子和孩童的喊叫。转过街角,路已被人群堵死,人群中有人吵闹。
李存勖和肖俞对视一眼,本以为是街坊邻居吵架,引来一众人围观。本待绕道,忽听得人群中一女子喊道:“我们韩家也是朝廷敕封的命官,就算有罪,自有国家律法,哪里轮到你们来折辱!”
二人顿时好奇心起,停住了脚步。人群中兀自吵闹不休,透过人墙,肖俞看到当街数名州府衙差持着铁尺围着一名女子和一名男童,女子一手持剑指向衙差,一手护着身后的男童,正与一帮彪形大汉对峙。
肖俞拉住一名闲汉一问,才知前面是忻州长史韩广的宅子。忻州是个中等州分,按唐制应设长史而不应设别驾。而忻州别驾、长史、司马一应俱全,本应是上州的配置。但这已经是老黄历了。唐末以来,武夫麾下有个千把人就敢向朝廷要将军的封号,节度使们为拉拢人心,给自己手底下的地方官悄悄升格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要不然,那么多门生故旧往哪里安置?但官老爷多了,事权却有限,只能见一面分一半,刺史大人的权没人敢分,底下人互相之间争得不亦乐乎。新代理的刺史的冯别驾原先虽名义上是刺史副手,但过去一直不为贺刺史所喜,斗不过刺史,但欺负欺负其他属官还是不在话下。“六曹”属官只得在两名上官中选个位置站队。但凭良心说,若说韩长史是原刺史贺元景的人,也着实冤枉。韩长史是个老实人,本欲两边都不得罪,却发现两边都不得罪的后果就是两边都得罪,无奈之下便一屁股坐在了贺刺史那边。原因也很简单,谁让人家是正牌刺史呢?虽说这屁股坐得并不实在,也算不得贺刺史心腹,但今日冯代刺史清理贺元景余党,也没落下韩长史。
场中被衙差围住的便是韩长史的一双子女。持剑女子是十七岁的长女韩漪,男童是不到十岁的幼子,小名叫宝儿。一大早韩长史被一帮如狼似虎的兵丁“带走问话”,这倒也罢了,可留下看守的一帮衙差非但明目张胆地在宅子里翻检,还对女眷动手动脚。性情刚烈的长女韩漪便和衙差翻了脸,从院中一直闹到街上。
韩漪虽是女子,却自幼喜好舞刀弄剑。河东本就民风彪悍,巾帼自来不让须眉,要不哪有“河东狮吼”的千古佳话?家人对此也不以为意,但也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正是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儿成了韩家的顶门杠子。
了解完来龙去脉,肖俞悄悄叹了口气。官场倾轧历来与江湖争斗不同,江湖武夫好歹还有个“祸不及妻儿”的口号,就算有些斩草除根的勾当,那也得悄悄地干。但在官场上,祸及妻儿甚至子孙那是一定的。尤其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一家之主一旦被攻击倒下,家人最轻的下场也是“男子发配军前,女子充官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故而被李存勖称为“妇人之仁”的肖俞也不便以“钦差”身份出面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