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还是去给世子送药了?”正打理春兰的抱琴看着才回屋的慕安宁,语气一半打趣,一半无奈。
她方才嘱咐过自家小姐好好歇着,煎药的事交于她便好。
然而,一旦涉及到世子,小姐总是一刻也闲不下来,执意亲力亲为。
见慕安宁立在门旁半晌未回应,抱琴才感到异样,轻唤了声:“小姐?”她匆匆迎了上去,关切询问:“可是身子不适?”
她此前淋了小雨,连驱寒汤都还未喝,便直接去给世子煎药了。
慕安宁却似是没听见,双目失神,蓦然苦涩自嘲道:“抱琴,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抱琴看着自家小姐脆弱的模样,愣怔片刻,赶忙将她扶到榻上:“小姐,怎的这样说?”
她不知自家小姐受了什么刺激,只能细声哄她:“小姐,在上京闺秀中,谁不知你温婉娴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顿了顿,宽慰道:“若是连小姐你都说自己傻,那我们这些人又当如何?”
她一如儿时,温柔抚摸着慕安宁的背,能感到她细微的颤抖。
慕安宁垂首一动不动,一缕缕青丝从她的肩头垂落,显得她单薄的身子柔美又凄凉。
沉默半晌后,她才轻声开口,婉转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沙哑:“抱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
抱琴手上动作一顿,心头一阵忧虑,暗自猜测莫不是世子又对小姐说了什么。
往日,世子便常说一些不甚中听的话,最过分那次竟说小姐这种大家闺秀很是无趣,还不如随便一个农家女子。
小姐听见后,面上虽不显,可每每回到房中,总是黯然神伤,难过个好几日。
抱琴张了张口,心知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或许真该让小姐独处片刻。
她站起身来,温声道:“那小姐好好歇着,若是有事记得唤我。”
见她缓缓点了点头后,抱琴才轻手轻脚地离去。
听着门被轻轻合上,慕安宁忽而站起身来,连绣鞋都未穿,便径直走向衣橱,抽出一个金漆木雕八宝匣。
这匣子她向来视如珍宝,只因...里头装着顾淮之送于她的第一份礼。
她缓缓打开匣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玉镯,与一支白里透红的桃花玉簪。
这第一样是三年前,她与顾淮之的亲事刚定下时,王妃亲手交与她的。
她说,她已认定她这个儿媳,故而将她娘家历代传下的镯子交给她,
而这第二样...则是顾淮之因拒婚一事,亲自到侯府赔罪时赠予她的。
固然她心知少年应当并非自愿,但收到它的那日,她仍旧很欢喜。
她情不自禁地握着它一整日,既舍不得放下,也舍不得戴。
她将它当成了定情信物,这三年来一直未曾戴过,想留着等日后成婚了再戴。
她鸦睫颤了颤,不由得缓缓伸出纤手轻轻触摸着它,但往日温热的触感,不知为何此时变得冰凉无比。
她垂下明亮的杏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她忽而拿起那支玉桃花簪,坐到了梳妆台前,缓缓将它插入发间。
镜中的少女,肌肤细腻无瑕,如同珍珠般晶莹剔透。
黑如漆的发丝整齐地垂落在她的双肩,修长的眉如柳叶婆娑,鼻梁微微朝上翘,檀口即便未用口脂也呈出浅红色。
除去一对珍珠耳饰,戴在玲珑有致的耳垂上,没有任何其他饰品。
这桃花玉簪似是将她本就艳丽的容貌,衬得更加光彩照人。
簪身用上等玉石雕琢而成,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仿佛能从中闻见桃花的淡雅芬芳。
簪头镶嵌着晶莹剔透的小宝石,宛如清晨的露珠滑过花瓣,闪烁着微光。
玉质渐变的颜色仿佛桃花从淡雅的粉过渡到鲜艳的红,为整支玉簪增色不少。
但她却是觉得,这她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好似没有初见它时那般好看了。
她就这样愣怔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好一阵子没有移开目光,脑海中蓦然闪过无数自己曾经的痴傻模样。
有前年他奉王妃之命邀她到茶楼,但他却是因为一句“忘了”,让她从晌午等到了傍晚也迟迟未至,她还在王妃面前替他开脱。
有去年上元节,因他一句“等我”,她便一人在大雪中等了许久,一直到侯府下人去寻她,他也未归。
还有三月前的冬日狩猎,他同好友道他不喜不会骑马的女子,而她作为他的未婚妻,正巧因不擅马术未曾上场,被人耻笑。
脑中思绪纷飞,直至眼眶微微发酸,长睫如羽翼般轻轻颤动,她才逐渐从回忆中抽出。
蓦地,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发间簪子摘下,放回匣内,再没看它一眼。
*
次日。
抱琴轻轻推开房门,温声道:“小姐?”
她见慕安宁已然起身,一人静静坐在梳妆台前,有些讶异但却微微松了口气。
她本已猜到了半分,但昨夜还是特意去问了顾戟,果真如她所想。
小姐虽平日不甚在意旁人的言论,但对世子的话却格外留心。
倘若是他说她哪儿不好,那她定是会一连几日都难以入眠。
她立在身形单薄的少女背后,语气轻缓,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姐,宛儿小姐有事找你呢。”
她眸光掠过桌上的八宝匣,心中替自家小姐不值。
小姐这些年来处处顺着世子心意,而他却着实太不将她放在心上了。
她今日想着找点事来分散小姐的注意,于是便想到她好似对醉月楼一案颇感兴趣。
想起昨日跟随慕归凌的慕宛儿,她一大早便去往悦来客栈,试探性询问大公子能否带上小姐一同办案。
未曾想大公子还未说什么,宛儿小姐就已代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