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泽咬住嘴唇:“领导,我看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不是白打了1000块钱过去吗?喂,财务吗?再预支仇泽一千块钱工资……”
两人如此这般一番相同操作。仇泽翻着日销榜,翻到双目赤红。
“领导,坏消息,还是没有上榜。”
钟素素一拍桌子:“这是坏消息吗?这是坏中坏中坏消息好吧!”
她揉了揉手掌,手都拍疼了。
“再预支一千吧。”
“领导!”
仇泽腿一软,快跪下了,他扶着办公桌,其声呜呜然:“我下个月还要交房租呢!”
钟素素咬了咬牙:“预支我的工资好吧!”
“好的。”
在打赏了三千块钱后,仇泽终于上榜了。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名次,只到第48名。
哪怕是按照最乐观的方式计算(从他们的角度),文暧公司今天的营收也绝对不会低于六位数。
仇泽还没算明白账,手机上又收到黄达的消息:
“亲,我们不鼓励自己给自己刷流水哦!这样对于提升接单量没收益。”
“我刷你妈……”
仇泽牙都快咬碎了。他感觉他从对面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幸灾乐祸的成分。
最关键是他还不能反驳。他今天断送的不仅有下个月的工资,他的清白也从此断送了。
钟素素说:“我们轻言的48名日销才300块钱,都不是一个量级的,怎么跟人家比!”
仇泽不知道该想一个什么说辞挽尊,正在此时,又看到语疗员群里,黄达发了一个全体消息:
【恭喜今日日销榜一突破历史新高,创下单日销售20万的记录!】
仇泽沉默地把手机放到桌子上,钟素素凑过去看了一眼,抬头对他说:
“你能联络到对面的脚本师么?想办法把他挖过来。”
“啊?”
……
王子虚赢了。
他和叶澜赌的是留存率从6%拉到12%,结果做得有点过火。最终留存是16.1%,付费率也很高。
这就导致这一天成了文暧有史以来单日流水最高的一天。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将来每一天的流水,都有可能超过这一天。
王子虚何止是赢,他是大赢特赢。他赢了两次。
叶澜在旁边嘚吧嘚吧给他算账:按这个收入,往高了算一个月到手80多万,往低了算也有50万,叶澜到手50万,王子虚起码能到手40万。40万可以再买一台车了,王子虚你不是没车吗?你想买什么车?保时捷?那算了,还是咬咬牙上小米su7吧……
说到后面,王子虚人都晕了,因为听了太多“万”字,他都开始不理解“万”的意思了。
叶澜输了,但是她很高兴,她给所有人点了一桌子宵夜,有烧烤有海鲜有啤酒,生怕大家嘌呤太少不能得上痛风,但是大家依旧吃得很开心。
王子虚赢了,但是他不开心,一直板着脸坐着。他不开心不是因为数据不符合他预期。其实他只要单月能拿到手10万,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到手30万,他会开始不知所措,到手50万,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超出生活所需之外的钱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负担,会让他害怕。正如左子良所说,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
他突然很羡慕叶澜。这个女人简单而直白,要就是要喜欢就是喜欢,她毫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渴望,也从不为了这些事情内耗。她在众人面前放肆的笑,对着瓶吹了三瓶啤酒,解开了胸前最上方的扣子,脱下了外衣,展示着漂亮腰臀曲线下的长腿,时不时傻笑着跟随音乐晃动身体。
在一片嘈杂中,程醒手里端着一杯酒,坐在王子虚身旁,小声说:“老师,我今天也尝试着做了一下语疗。”
王子虚说:“如何?”
“我只接了一单,不是很习惯。但是表现应该算不错,对方给我打了五星好评,还写了很长的话。”
程醒说话一板一眼的,表现得很安静。王子虚突然感到很安心,至少,程醒也是个文人。
“挺好的。”
“听说他们今天的成绩都很好。我们讨论了一下,大家都觉得,是您的功劳。”
王子虚没有表态,只说,哦。因为他不善社交,被夸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程醒却肃然起敬。小王子一直都这么酷,轻描淡写的那种酷。
程醒又说:“您教的课,虽然讲的都是创作,但是将脚本和语疗本身结合起来了,大家都感觉自己比以前吃得更透了。以前拿着脚本不会用,现在不光会用,还会写,有时候还能临场发挥,就像开了天窗一样,所以今天表现才会这么好。”
王子虚点了点头,靠在沙发上喝了一口酒。
开天窗好啊。
“老师,我想请教一下,你是怎么做到,能在创作中描绘出那么真实的人物形象的啊?我感觉脚本里虽然没有人物,但处处都有人物,很真实让人身临其境的那种接地气的人物。”
看着程醒闪耀的目光,王子虚想了想,说:“莫泊桑曾经分享过一个写作技巧,就是观察行人。”
“观察行人?”
“对,他说,可以找某个人多的时间段,在最热闹的街角坐下,观察过往行人,尝试在笔记本上描述他们的长相,并且想象他们的过往。给他们写人物小传。”
程醒听得心驰神往:“这是个好办法。”
王子虚说:“我曾经这么做过。但是我在很长时间内,都想象不出人们的过往经历。长相是长相,穿着是穿着,人们的故事又不会写在脸上,如何去想象呢?”
“是啊。”程醒说。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中年妇女。那天下着雨,很大的雨。我站在银行的门口躲雨。一个骑着破烂电动车的中年妇女把车停在银行的高高台阶下,跑过来避雨。
“她身上穿着颜色暗沉的淡粉色的呢子外套,下半身是一套黑色裤子,脚上穿着一双平跟鞋。那双鞋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那其实是一双做得很考究的鞋子,淡绿色亮漆面,正面有珍珠花,鞋跟处有金箔。但是它磨损了。绿色的漆面变得像狗屎,珍珠花掉了一般,黑一块白一块,鞋跟处还沾着泥。”
王子虚转头看向程醒:“那个妇女整体上看起来很落魄,很贫穷,很痛苦。她相当落魄,和她的鞋子一样落魄。但是我知道,那双鞋曾经漂亮过。她本人也是。
“就是那时,我看到了一些更多的东西——我看到她在鞋柜前认真挑选她的鞋子的模样,和店员讨论能否上脚试穿,再满脸笑容地买下它,从鞋店里跑出来,在家里换上鞋子,给老公看,给孩子瞧,其乐融融……那双鞋曾经很快乐。”
程醒叹了口气。
王子虚说:“就是从那时,我开始能看到人们背后的故事。但是总是一些很悲伤的故事。”
程醒端起酒杯说:“老师,‘一个思想开阔而又感情深沉的人,必然会有痛苦和烦恼,我认为,真正伟大的人物在世界上一定会感到巨大的悲伤。’我感觉这说的就是您,老师。”
王子虚揉着太阳穴说:“这是《罪与罚》里的吗?”
“我不记得了,但是应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
王子虚说:“他说得好。”
他举起酒杯,在啤酒泡沫上方的玻璃杯壁扭曲着光线,印照着叶澜的身影,她裸露出肩膀,香汗淋漓地笑着,头发被汗水沾在脸颊上。
如果伟大的人注定悲伤,那是不是意味着“伟大”本身就是一种罪?可能是的。按王小波的话说,是犯了“伪饰”之罪。
他举杯,一饮而尽。
“……”
两个小时后,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叶澜,王子虚叹了一口气。
这女人一口气灌了6瓶啤酒,终于自己把自己灌醉了。此时她躺在沙发上,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吊带和包臀裙,裹着丝袜的长腿就这么搁在沙发上毫无防备。
其他人全都心照不宣地溜了,只留下他来处理这个棘手的烂摊子。
正在他考虑如何把叶澜平安无事又不占腥膻地运到她自己房间去时,让-保罗·萨特忽然又在身后出现,幽幽在他耳边说:“如果你做那事,明天醒来她不会有意见。”
王子虚说:“闭嘴,你这个好色卑鄙的老流氓。”
萨特举起了双手:“我没有在鼓动你要去做什么,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就是——她不会有意见。”
“我也是陈述一个事实,你是个老流氓。波伏娃看上你简直是瞎眼了。”
“这不关波伏娃的事。”
……
“《波伏娃的奉献》,写到多少字了?”
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宁春宴汗流浃背。
“老师,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李庭芳的声音听起来又好气又好笑:“谁告诉我的就不说了,但是小春啊,青萝回西河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宁春宴扭头看了一眼在自己床边奋笔疾书的陈青萝——她又把衣服脱光了,这次甚至连胸衣都解开了,就那么挂在胳膊上,这让她自己显得像个晾衣架——她对李庭芳说:
“老师,是我爸跟你讲的吧?”
“别打听。我们先算你瞒着老师的账。”
宁春宴心中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