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许用最快的时间赶回北平的时候,也已经是5月31号的清晨了。
李秋尘开着车在机场外等候着,郭源潮已经去世两天了。
因此,俩人见面后彼此的情绪都还算是保持了基本的冷静和恢复了些理智。
将自己的背包甩到了车后座上,霍许随即坐上了副驾驶。
和李秋尘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相顾无言,沉默了一会后。
李秋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页信纸递给了霍许,用嘶哑的嗓音告诉他:“这是老郭留给你的,你先看着,我开车。”
霍许先闭上眼让自己稍微的缓了下,然后缓缓将手中的信纸打开。
【霍许:
我曾经自以为是的教训过你,人生只是一趟一路无回的单程旅行。
无论我们在这趟旅程中遇到过什么喜怒哀乐的事,都要学会放下,因为只有放下,我们才能继续向前。
这是多么可笑的话啊,如果生活的本身充斥的全是虚假和谎言,或者说如果生命的本质就是一场注定的悲剧...
那我该怎么放下呢?...放下什么呢?...
是放下自我,让自己蜕变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亦或是放下...生命,然后保留住自我呢?
我找不到所谓的答案,但无论如何选择,我的旅程都将至此结束。
无非是要么活得的像是行尸走肉,要么赶紧去死。
...我选择干干脆脆的去死!!!
因为,我明白,我终究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霍许,丫头,我最爱的弟弟,请原谅我这个偏执或者脆弱的决定。
我已无法再陪你和秋尘一起坚持走下去,只因我信仰的理想与爱情都已经彻底死亡。
太宰治曾经在《人间失格》里说过一句话:纯真的信赖之心,果然是罪恶的源泉。
我就是活得太过纯真了,所以回首自己的前尘,尽是可耻的过往。
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去看电影《英雄》嘛?我和你说我不想拍这样的电影,因为再多的色彩也无法填满这部电影里空洞虚伪的主题。
你问我想拍什么样的电影?我大言不惭的和你吹嘘,我想做吕克·戈达尔和英格玛·伯格曼。
然后在莪23岁生日时,你就给了我《大象席地而坐》的剧本。
拿到这個剧本后,我日日夜夜反反复复的看着这个剧本,感受它里面的剧情与人物。
我知道你写的其实就是我和你,是关于我们的理想与挣扎。
我觉得这个剧本就是我的《筋疲力尽》,就是我的沉默三部曲。
我想把它拍出来,把我们拍出来...
原来的我总以为,艺术是纯粹的。
可惜的是,和你聊艺术的人却不是纯粹的。
我们用心去感受艺术,他们用钱来衡量艺术。
当我发现我用尽了全部生命去创造的电影,却被人用简单的数字计量单位进行羞辱时,我承认我的信仰崩溃了。
最讽刺的是,我原以为同样纯粹的爱情,最后却是她让我失去了自己电影的署名权。
我尝试着放下尊严,去哀求他们将我的电影还给我,但那个冷冰冰的数字却让我心如死灰。
我的生命至此,尽是失败,夫复何言?
丫头,不要为我难过,人有活着的权利,也应该有死亡的权利。
我们都是自由的,只是自由的范围小了一点,真的太小了...
所以,请你尊重我仅有的权利,好吗?我实在不想活成一个笑话啊,呵呵。
霍许,我们是那么相同,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丫头,我们是那么不同,当我在思考着生与死时,而你却已经在戛纳领奖台上对着世界侃侃而谈了。
所以,去让你的天赋惊艳这个世界吧,带着你未来不朽的作品来探望我,我会一直期待并祝福着你的。
Ps:如果可以,真想再听一遍你唱的《夜空中最亮的星》呢,夜空中的繁星点点,但却没有一颗是为我而亮的,这真是一场充满遗憾而无趣的人生:)
你的,不是一个人生好榜样的哥哥。
郭源潮
2006年05月28日15:47绝笔】
“他是怎么去的?”霍许哆嗦着手胡乱的在自己兜里掏着烟盒,强忍着自己已经开始汹涌的泪水努力不让它们流出眼眶,他知道自己还有事要做,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在他租房的通道,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李秋尘递给霍许一根烟,并把打火机丢给他。
霍许接过烟,颤颤巍巍的给自己点上后继续问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秋尘沉默了会后,慢慢向着霍许解释了起来:“本来在拍摄的时候,老郭和姓钱的就因为两人对剧本的分歧而大吵过很多次,但当时磕磕绊绊的还能继续往下拍。《大象》是在14号那天杀青的,在杀青宴的饭桌上华宜联合那个姓钱的就开始拿剪辑权说事,老郭坚持要剪4个小时的版本,而姓钱的说他只接受2小时以内的版本。所以老郭和丫的又大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接着几天后俩人在电影后期制作公司的选择上,又产生了争执。”
李秋尘给自己续了根烟后,继续往下说:“姓钱的从开始就强硬的说要拿到华宜联合做后期,老郭坚持要用第三方公司。谈了几次谈不拢后姓钱的就开始使阴招,不给剧组的人结尾款和卡后期制作的钱。老郭也没办法,想着剪辑权总能握在手里走一步看一步吧,就退了一步同意了将《大象》拿到华宜联合去做后期,没想到镜头素材刚拿到华宜联合后那孙子就直接和我们彻底撕破了脸,让人把老郭给挡在了剪辑室外。”
李秋尘说这些时把牙咬的吭哧吭哧的,颈部的青筋隐隐爆出。
“后来,姜颜之生日那天对老郭说《大象》是她演得第一部电影,真想看看。老郭就乘着天黑,冒险从华宜联合那里把粗剪的copy给偷出来了。姜颜之隔天就向华宜联合举报了老郭,姓钱的直接扬言要把老郭的电影署名权也剥夺掉。28号那天,老郭约姓钱在咖啡馆谈判时我也跟着一块去了,老郭和姓钱的说想买回电影的版权。姓钱的狮子大开口要500万人民币,我操他妈的,这电影的成本都不过80万,我就直接和姓钱的吵上了。姓钱当时撩下句话'少一个子都不行’就走人了。从咖啡馆出来后老郭说他想自己静一静,我觉得他心里应该不太好受就同意了,没想到...”
李秋尘这时哽咽了一下,擦了擦鼻子说道:“没想到...晚上23:00多的时候,警察就上我家说老郭自杀了让我去认尸,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
“发生这么多事,你咋没告诉我呢?”霍许抱着头还是埋怨了他一句。
“你当时在南韩老郭没让和你说,后来又听说你去了戛纳老郭就更不让说了。”李秋尘此时也是一幅一言难尽的模样。
“老郭,现在...在哪?”霍许擦了擦眼泪,看着窗外问道。
“还在警局,后面就要送殡仪馆了。”李秋尘回复着。
“我想去...看他一眼。”霍许闭上眼说了句。
李秋尘没再说话,将车掉了个头向着北平朝阳分局驶去。
警察局停尸柜里老郭冰冷的尸体,闭着眼睛睡得很安详。
霍许咬着牙脸色冷的可怕,默默的看着郭源潮脖子上的那道勒痕,眼泪不由自主的开始大滴大滴顺着脸颊往下掉。
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
“秋尘哥,我们走吧。”许久后,霍许抹了把脸对着一旁擦着眼泪的李秋尘说道。